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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十一章 這應該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因為當晚翻來覆去睡不著的人,是我。 隔天早上要出門上班前,我用北斗七星褲,把靠近我的小皮,不斷逼退,一直逼到陽台的角落。 我很得意,在陽台上哈哈大笑。 「喂!」葉梅桂突然叫了一聲。 『我馬上就走。』我立刻停止笑聲,轉身要逃走。 「等一下。」葉梅桂走到陽台,拿給我一顆藥丸和一杯水。我含著那顆藥丸,味道好奇怪,不禁搖了搖頭。 「你搖什麼頭?這又不是搖頭丸。」 我把水喝掉,問她:『這是什麼?』 「綜合維他命而已。」 『喔。我走了,晚上見。』 今天上班的心情很奇怪,常常會沒來由的心跳加速,似乎是緊張。我每隔一段時間,會深呼吸,放鬆一下。 然後提醒自己只是吃頓飯而已,不用緊張。過了六點,開始覺得不知道該做什麼,也無法專心做任何事。 於是開始整理辦公桌上的文件,分門別類、排列整齊。連抽屜也收拾得井井有條。 疏洪道經過我辦公桌前,嚇了一跳,說:「這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什麼意思?』 「把辦公桌弄亂的人是你,弄乾淨的人也是你。」 『喂,你的桌子比我亂得多。』 「這個世界是一片混亂,我的辦公桌怎能獨善其身?」我懶得理他,繼續收拾。 「小柯,你今天怪怪的喔。」 『哪有。』 「嘿嘿,你待會要跟女孩子去吃飯吧。」 『你怎麼知道?』 「一個優秀的工程師,自然會像老鷹一樣,擁有銳利的雙眼。」 『是嗎?』 「嗯。你今天去了太多次洗手間了。」 『那又如何?』 「你每次去的時間並不長,所以不是拉肚子。應該是去照鏡子吧。」 『這……』 「我說對了吧。怎麼樣?跟哪個女孩子呢?」疏洪道問了幾次,我都裝死不說話。 「你的口風跟處女一樣……」他突然改口說。 『怎麼樣?』我不自覺地問。 「都很緊。」說完後,疏洪道哈哈大笑。我不想再理他,提了公事包,趕緊離開辦公室。 到了公司樓下,看看錶,才七點鐘。在原地猶豫了幾分鐘,決定先搭計程車到餐廳再說。 到了餐廳門口,也才七點半不到,只好到附近晃晃。算準時間,在八點正,回到餐廳門口。 等了不到一分鐘,葉梅桂就出現了。 「進去吧。」她走到我身旁,簡單說了一句。 這家餐廳從外觀看,很像日本料理店;坐定後看擺飾裝潢,則像中式簡餐店;服務生的打扮穿著,卻像是賣泰國菜;等我看到菜單之後,才知道是西餐廳。 我們點完菜後,葉梅桂問我:「優待券是誰給你的?」 『我朋友。我搬家那天,妳看過一次。』 「哦。他叫什麼名字?」 『他只是一個小配角,不需要有名字。』 「喂。」 『好吧。他姓藍,叫和彥。藍和彥。』 「名字很普通。」 『是嗎?』我笑了笑。這個名字跟水利工程的另一項工程設施 -攔河堰,也是諧音。 攔河堰橫跨河流,但堰體的高度不高,目的只為抬高上游水位,以便將河水引入岸邊的進水口,然後供灌溉或自來水廠利用。 藍和彥在另一家工程顧問公司上班,職稱是工程師,比我少一個“副”字。 「喂,你看。」葉梅桂指著她左手邊的餐桌,低聲說。 一位服務生正收起兩份菜單,雙手各拿一份,然後將菜單當作翅膀,張開雙手、振臂飛翔。 「真好玩。」她笑著說。 「對不起。」另一位服務生走到我們這桌:「幫你們加些水。」 倒完水後,他右手拿水壺,左手的動作好像騎馬時拉著韁繩的樣子,然後走跳著前進。 「你故意帶我到這家店來逗我笑的嗎?」葉梅桂說完後,笑得合不攏嘴。 『我也是第一次來。』 「是哦。」她想了一下,問我:「那你看,他們在做什麼?」 『我猜……』我沉吟了一會,說:『這家店的老闆應該是蒙古人。』 「為什麼?」 『因為那兩個服務生的動作,很像蒙古舞。』 「是嗎?」 『蒙古的舞蹈有一個特色,就是舞者常常會模仿騎馬奔馳與老鷹飛翔的動作。收菜單的服務生,宛如蒼鷹遨翔草原;而倒水的服務生,正攬轡跨馬、馳騁大漠。』 「你連這個都懂?是誰教你的?」 『是……』我尾音一直拉長,始終沒有說出答案。因為,這是學姐教我的。 我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因為葉梅桂而想到學姐。次數愈來愈頻繁,而且想到學姐時心口受重擊的力道,也愈來愈大。 葉梅桂啊,為什麼妳老令我想起學姐呢? 「你怎麼了?」葉梅桂看我不說話,問了我一聲。 『沒什麼。』我笑了笑。 「是不是工作很累?」她的眼神很溫,聲音很柔:「我看你這陣子都忙到很晚。」 『最近工作比較多,沒辦法。』 「不要太累,身體要照顧好。」 『這應該是我向妳說的對白才是喔。』我笑了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菜端上來了,服務生把菜一道一道整齊地放在桌上。 「我們一起吃吧。」葉梅桂的眼神很狡黠,笑容很燦爛。我先是一愣,隨即想起這句話的意思,心口便鬆了。 葉梅桂啊,妳才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因為拉我走進廣場記憶的人是妳,拉我離開的人也是妳。 她已拿起刀叉,對我微笑,似乎正在等我。於是我也拿起刀叉,示意她一起動手。 「對了,為什麼你會念水利工程?」 『大學聯考填志願時,不小心填錯的。』 「填錯?」 『那時剛睡完午覺,迷迷糊糊,就填錯了。』 「是嗎?」葉梅桂暫時放下刀叉,看著我:「我想聽真話哦。」我看了她一會,也放下刀叉。 『我住海邊,小時候颱風來襲時,路上常常會淹水。那時只覺得淹水很好玩,因為我們一群小孩子都會跑到路上去抓魚。有時候不小心還會被魚撞到小腿喔。』我笑了起來。 「魚從哪裡來的?」 『有的隨著倒灌的海水而來,有的來自溢流的河水。不過大部分的魚是從養魚的魚塭裡游出來。』 「哦。」 『後來班上一位家裡有魚塭的同學,他父親在颱風來襲時擔心魚塭的損失,就冒雨出門,結果被洪水沖走了。從此我就……』 「就怎樣?」 『沒什麼,只是不再到路上抓魚而已。不過每當想起以前所抓的魚,就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罪惡感。』 「小孩子當然不懂事,只是覺得好玩而已。你不必在意。」 『嗯,謝謝。』我點點頭,接著說: 『填志願時,看到水利工程系,想都沒想,就填了。念大學後,那種罪惡感才漸漸消失。』 我轉動手中的茶杯,然後問她:『妳呢?妳念什麼?』 「我學的是幼教。」 『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我只是單純地喜歡教育這項工作而已,沒特別理由。」她突然微笑: 「如果你小時候讓我教,也許就不必背負這麼久的罪惡感了。」 『那妳現在是……』 「我現在是一家貿易公司的小職員,請多多指教。」葉梅桂笑了起來。 『為什麼不……』 『我畢業後當過幼稚園老師。後來因為…因為……』 『嗯?』 「柯志宏。」她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別問了,好嗎?」 『嗯。』我點點頭。然後我們理所當然地又安靜了下來。不過這種安靜的氣氛並不尷尬,只是我跟她說話時的習慣而已。 如果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沒有任何同時沈默的時間,我反而會覺得不習慣。我相信葉梅桂也是如此。 我還知道,她不想說話時,連一個字也不會多說;但只要她想說,而且確定你會聽,那她就會毫無防備、暢所欲言。 「我們走吧。」葉梅桂看了看錶。 『嗯。』我也看了看錶,十點了。 走到櫃臺結帳時,收銀員正對著在我們之前結帳的一對男女說: 「恭喜你們。」收銀員笑得很開心: 「你們是本餐廳開幕後,第一百對手牽著手一起結帳的客人,所以本餐廳要贈送你們一張優待券。」 輪到我們結帳時,我遞給他那張優待券,他笑著說: 「恭喜你。你是本餐廳開幕後,第一百位拿著優待券來結帳的客人,所以本餐廳要贈送你一張優待券。」 說完後,又給了我同樣一張優待券。我們要走出店門時,收菜單與倒水的服務生都站在門旁。 經過他們時,我對倒水的服務生說: 『你的上半身要挺直,而且腳下的拍子有些慢,因此腳步不夠流暢。這樣無法展現出快意奔馳於大漠的感覺。』 再對收菜單的服務生說: 『你的手指要併攏,而且振翅飛翔時,肩膀和手肘的轉動力道要夠,這樣才像是傲視蒙古草原的雄鷹。』 他們聽完後,異口同聲說:「願長生天保佑你們永遠平安,與幸福。」 出了店門,葉梅桂轉頭對我笑著說:「你猜對了,老闆果然是蒙古人。」 我也笑了起來,然後看著手上的優待券:『他們又給了一張優待券,怎麼辦?』 「那就再找時間來吃呀。」 『妳喜歡這家店?』 「嗯。」她點點頭,然後說:「你連服務生的細微動作都看得出來,很厲害哦。」 葉梅桂啊,妳知道嗎?我看得出來,倒水的服務生騎馬姿勢不夠奔放;而收菜單的服務生飛翔姿勢不太像威猛的老鷹; 但是妳,卻像極了夜玫瑰,我根本無法挑剔妳的嬌媚。 『妳怎麼來的?』我問她。 「騎機車呀。車子就停在前面。」我陪她走到她的機車旁,叮嚀她:『天色晚了,騎車回去時,要小心點。』 「嗯。」她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明天見。』我轉身欲離去。 「笨蛋,又忘了我們住一起嗎?」 『唉呀,我真迷糊,應該是待會見才對。』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可以再拍一下。」 『為什麼?』 「因為我們當然要一起回去呀,你幹嘛要先走呢?」我看著葉梅桂的眼神,然後不自覺地,又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我們一起回家吧。」夜玫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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