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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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美人嗜血

那一天,宇宙歷八零一年,新帝國歷零零三年六月一日,剛好是楊威利因意外死亡後整整一年。從「一整年之中沒有一天不是某某人的忌日」的觀點來看的話,這純粹是一種偶然,但是,對在希瓦星域作戰的兩軍首腦們而言,這大概是引起他們感慨的主要原因吧?

過了零時,大本營幕僚總監梅克林格一級上將根據情況判斷,把米達麥亞元帥和繆拉一級上將叫到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來。和遍體鱗傷軍的情形一樣,由於戰況的奇妙膠著狀態使得人員得以在戰艦中往來,但是,卻無法使左右兩翼的指揮官戰場上的指揮工作。繆拉任後衛,還沒有參加實地作戰,而米達麥亞則是一個實戰派的元帥。

「變異性劇症膠原病」這個病名是第一次出現在帝國軍最高幹部們的眼前。米達麥亞、繆拉、梅克林格為病名的不吉利而沉默無言,只是彼此交換著視線、而僚友們的臉上都映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懼。那是一種近乎對死亡感到恐懼的不安。

「所謂的變異性具體來說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做一下說明?」御醫們的回答一點都不明快。在一番徹底的問答之後,提督們所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說此病是膠原病的一種,但卻是一種罕見的怪病,身體因發燒而不斷地消耗,連病名也只是暫定的,當然更不用說治療辦法了,這一番話一點都不能減少提督們內心的不安。

「難道會是不治之症嗎……」梅克林格的低沉聲音再加上米達麥亞的目光,那種銳不可當的壓迫感簡直要使御醫的心肺機能狂亂了。

「不、不知道,以後要進行研究……」

「研究?」繆拉大吼道,一向給人溫和感覺的他也有發怒的時候,繆拉眼中充滿著苛烈的目光,往前邁了一大步。御醫不禁畏縮地後退了兩步。

「住手,繆拉!」

「疾風之狼」拉住了「鐵壁」的一隻手。本來,米達麥亞是比繆拉性急的,但是,因為年少的僚友先激動了起來,所以他只好扮起壓抑的角色。這個時候,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的臥榻上傳過來。

「不要責怪御醫們,朕也不是一個模範病人。」萊因哈特挺起了上身,近侍艾密爾·齊列把睡袍披在皇帝的肩上。當提督們圍到屏風邊時,萊因哈特用他蒼冰色的眼眸注視著他所信賴的幕僚們。

「如果看醫師就一定有用,那就不會有病死的人了。原本朕就不抱什麼期望的,不要責怪他們了。」這是一段比痛楚還殘酷的話,但是,說話的人並沒有意識到。萊因哈特心中還有比責怪御醫們更重要的事情。數秒鐘的靜寂像是把永遠的沉重負擔加在室內人們的神經上一樣。

「那麼,我大概還能活多久?」御醫低下頭,只是低下頭,沒有任何回答。

「連這個也不知道嗎?」皇帝的聲音並沒有很明顯的惡意,但是,御醫已經被恐懼和敬畏壓得挺不起身子,萊因哈特也懶得理御醫了,一時之間,他把帝國軍目前置身的狀況和幕僚們沉痛的視線都放在意識之外了。

萊因哈特並不怕死,但是,他驚異於自己竟然並不是戰死而是病死,同時又有著一種近似失望的感情作用。萊因哈特從來不曾像魯道夫·馮·高登巴姆一樣希望自己可以不滅、不老不死。他才二十五歲,只不過才剛過了醫學的平均壽命的四分之一,然而,他卻已經面對過幾次的死亡。想像自己無所事事,沒沒無聞而終就讓他對自己感到厭惡,但是,若要說這種情緒伴隨著現實的恐懼感的話卻又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讓無能為力的御醫退出,暫時把兵權交給米達麥亞之後,萊因哈特睡了一覺。緊張思考讓他的肉體感到極度的疲乏。

不到五分鐘,艦橋有報告傳進來。

「敵軍的動向很奇怪。好像是想逃回伊謝爾倫,該怎麼處置?」米達麥亞同時歎了一口氣並低哼了一怕,搔著他蜂蜜色的頭髮。他覺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了。

「要回去就讓他們回去吧!」真是喜出望外的幸運,我們也正有所不便——正想如此開口說道,米達麥亞卻又重新陷入沉思。如果帝國軍的行動太欠缺氣魄,或許會引起伊謝爾倫軍的疑惑。

「畢典菲爾特正覺得打得不夠。就讓他去追擊吧!如果就這樣結束的話,一定會感到不過癮吧?」米達麥亞並不是特別有意去疏離、輕視畢典菲爾特。每個人都有該盡的責任,都有適合的職務吧?總而言之,眼前的敵人也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應該交給那個不知道疲倦為何物的男人去處理。

從司令長官那兒接到指示的畢典菲爾特鼓舞著已經厭倦了自制的部下們,整頓艦列,把航路設定在繞右轉的弧線上急速前進。其快速和阻擋伊謝爾倫軍歸路的巧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如果尤里安真的想撤回伊謝爾倫的話,或許就會被黑色槍騎兵擊潰了。

※       ※       ※

「皇帝果真病危了嗎?」看見帝國軍的反應,尤里安不得不有這樣的想法。帝國軍的最高首腦們都是一些不凡的名將,他們的反應是尤里安可以預料得到的,所以,他們和統率他們的皇帝一定是處於不尋常的狀態。

隨著事態的明朗化,尤里安的心中不禁更蒙上了一層寂寥的陰影。就在一年前,他們失去了楊威利,如果今年萊因哈特也將消失於歷史的地平線下的話,宇宙的將會失去多少的光彩啊?

不,或許這樣會比較好。需要英雄和天才的動亂季節一過,調整和合作、秩序是比強烈的個性理重要的。楊威利曾說過——凡人的眾智勝過單一的天才。萊因哈特也說過——所謂和平就是不把無能當成惡德的幸福的時候。

可是,尤里安有絕對理由必須在這個時代到來之前和皇帝見個面。如果他真的生了重病,尤里安更必須在他的生命力和理性尚未燃燒殆盡之前和他晤談。尤里安希望告訴萊因哈特,建立起一個在高登巴姆王朝時代不被允許存在的共存和開明的體制,不使和平和統一變質成自閉和獨善、停滯,不,就算任何事都會變質,也要讓那個時期盡可能地往後延,只要大家共同努力就好了。只要商談的對象是萊因哈特的話,這件事是有可能的。而尤里安需要的就是時機。

同盟的行動看似有急速的轉變。那是過了一點以後的事。只見他們停止了前進,中止迎擊,往伊謝爾倫方面移動。其運作之巧妙是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凝聚創意的結果,被引誘上勾的黑色槍騎兵直衝至帝國軍前鋒部隊之前,使帝國軍陣形一下子大亂了起來。狀況每一分鐘都在激變,黑色槍騎兵在和無人艦隊進行了一陣交戰之後,因為自爆而陷入混亂當中。這是一時四十分的事。

※       ※       ※

「糟糕,難道我的判斷錯誤了嗎?」

接到報告的米達麥亞灰色的眼睛中閃過懊悔的光芒。像他這樣的名將也因為皇帝的病情不樂觀而受到太大的衝擊,結果就疏於去探究伊謝爾倫軍的詭計了。眼看著帝國軍上了敵人伴動之策後,在伯倫希爾四周的陣容越發顯得薄弱了。

衝擊撞踵而至,伯倫希爾急速地掉回頭。幾艘伊謝爾倫軍的艦艇穿過了陷於混亂的前方部隊逼了上來,同時還不斷地發射出光束,守護著伯倫希爾白晰外表的能源中和磁場散著灼熱的光芒。跟隨在白色女王身邊的帝國軍諸艦因此畏於應射,萬一原本瞄敵艦的光束和導彈射中了伯倫希爾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一思及此,就更沒有人敢輕易發炮了。

強行登陸艦伊斯特利亞趁機鑽進了空隙,儘管伯倫希爾射出來的鈾238彈如強烈的雨勢般襲來,伊斯特利亞仍然撞向艦腹。在一陣強力的震撼之後,伯倫希爾和伊斯特利亞因強力的電磁石而緊緊地密接在一起。只見強烈的酸劑噴射而出,在兩艦連結之處燒出了兩個大洞。

伯倫希爾自建造成為萊因哈特的座艦之後已經有六年了,這是它美麗的肌膚第一次被強酸所傷。時間是一時五十五分。

帝國軍所受到的心理衝擊比物理衝擊還要來得大,他們竟然讓敵兵衝進了大本營總旗艦,瞬間的自責和後悔之後,悲傷立刻爆發為怒氣,絕對不讓這些無恥的叛軍有任何一人活著回去!

緊急警報嗚嗚作響,伯倫希爾上的士兵們準備肉搏戰,穿上了裝甲服,手上拿起了碳水晶制的戰斧和荷電粒子來福槍。甚至有士兵還裝備了手提加農炮跑上艦橋。

「笨蛋!你是在艦橋內!不能使用重兵器的!」伯倫希爾的艦長塞德利茲准將大吼道,同時命令兼任防禦指揮官的副艦長馬特赫法中校擊退入侵者。

這時,帝國軍的指揮系統看似出現了微微的混亂情況,這是大本營和戰艦伯倫希爾的雙重組織構造使然。發生在伯倫希艦內的戰鬥到底是該由大本營還是該由伯倫希爾司令部負責呢?在極短的時間內,局面一來一往變化叵測。

繆拉看著艦內監視器,他發現入侵者中竟然有尤里安·敏茲的身影,不禁輕輕地發出了驚歎的聲音。伊謝爾倫革命軍的年輕司令官親自跑到伯倫希爾上來了。聽過繆拉簡短的說明之後,米達麥亞正想大步地離開皇帝的房間。

「等一下!」制止聲來自皇帝端整的嘴唇,米達麥亞和繆拉愣在當場。儘管臥病在床,皇帝的霸氣仍足以鎮壓住眼前身經百戰的驍將們。

「不准你們兩人介入!就讓事情繼續發展下去!」

「陛下,敵兵入侵的目的很明顯就是陛下您啊!更何況繆拉提督已經確認過伊謝爾倫軍司令官的行動了。事情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啊!」聽完米達麥亞的主張,皇帝輕輕地搖了搖他金黃色的頭顱。

「如果號稱繼承了楊威利的精神遺產的人,就算在智能方面不及前人,在勇氣方面應該也是個不平凡的人才對。楊的後繼者叫什麼名字?」

「尤里安·敏茲,陛下。」繆拉回答。

「如果那個叫敏茲的人能夠排除的我的士兵們的抵抗來到我這裡,至少我們也應該認同他的勇氣,站在對等的立場接受他的要求。」

「陛下,可是這麼一來……」

「如果沒有所謂的專制君主的慈悲或其臣下的幫助就到不了這裡的話,他就沒有要求任何事情的資格了。一切都等那個人出現在我面前之後再說吧!」萊因哈特像是疲倦已極地閉上了眼睛和嘴巴,白晰的臉頰更顯得蒼白,看來就像在星光照耀下的雪花石一樣。其端整秀麗一絲都不曾稍減,但是,就是缺乏一股生氣。

米達麥亞和繆拉無言地面面相覷。梅克林格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他覺得皇帝的主張幾乎是一種任性行為,如果希望會面,也不用要先經過流血吧?

「元帥,怎麼樣?」

「啊,梅克林格提督,只有遵照陛下的意思了。因為我們是皇帝的臣下啊!」

「可是,這樣一來,或許在這之後的幾十分鐘之內會造成徒然的流血啊!」

「我們只有祈禱繆拉提督認識的共和主義者能夠盡快到陛下面前來。雖然是很不尋常,總之,如果能讓他們見面的話,流血或許就會成為最後的一步棋。」如果這樣,至少流血還有一些意義。流血固然可悲,但卻是難以避免的事。或許高登巴姆王朝成立以來,經過五百年來所蓄積的老舊廢物及膿水必得藉著流血才能洗淨吧?

或許皇帝是想藉著流血來證明共和主義者們所追求事物的真正價值吧?米達麥亞突然這樣想。如果是這樣,皇帝熾烈的魂魄又如何呢?其對敵人的價值觀也是不容許有半調子存在了。

小小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警備兵們匆匆地趕過去。或許大量的敵兵就要踢破病房的門衝進來了,那個時候,自己就要挺身護衛著皇帝。米達麥亞並沒有忘記,沒有忘記去年他的密友所說的話。「皇帝拜託你了!」這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最後的交代。

※       ※       ※

被伊謝爾倫軍辛辣的詭計擺了一道的畢典菲爾特,從監控員的報告中知道了皇帝的乘艦面臨危機一事。他大氣也不喘一下,立刻下令黑色槍騎兵前往搭救皇帝,這大概是這個男人的鬥志和忠誠心的最佳證明吧?

畢典菲爾特命令手下用炮火把那群搶攻進伯倫希爾的無禮的豺狼一掃而光,然而,「王虎」監控員搖了搖鐵青的臉說那是不可能的。

「不能打呀!一打連伯倫希爾也會遭殃的!」

「可惡,真是狡猾!」畢典菲爾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他散亂著橘色的頭髮,兩眼泛著血光凝視著螢幕。如果是一般的男人可能就會抱著頭絕望地放棄了,然而,畢典菲爾特不一樣。他立刻下了道殘酷而猛烈的決斷。

「好,既然這樣,至少我也要親手把其他的叛軍給消滅掉!就算共和主義者們誇耀著勝利從伯倫希爾出來,我也要讓他們無家可歸!」

畢典菲爾特是無法忍受無所作為的。他大聲地下了再度出動的命令。

黑色槍騎兵艦隊插上怒氣和憎惡之刀,朝著伊謝爾倫軍進襲而來。

這是二時十分的事。這已經不是討論戰略和戰術層面的問題了。「不讓任何人活著回去」不是作戰指令,而是煽動了。連從舊海倫法特艦隊編進來的士兵們也都照做了。如果楊威利還在世的話,在知道了萊因哈特皇帝是如何掌握帝國軍的心之後,或許會不由得點頭歎息吧。

左翼的艾傑納艦隊看到了黑色槍騎兵狂熱的突進,可是,他們並不想跟著做。他們保持沉默或許比畢典菲爾特更顯得辛辣。艾傑納艦隊從帝國軍的六時方向朝九時方向展開扇形佈陣,他們是想等伊謝爾倫軍被黑色槍騎兵追逐而逃散的時候再集中炮火從側面攻擊。如果要勉強加入戰場,或許就會形成一場混戰,反而對伊謝爾倫軍有利。

如此一來,畢典菲爾特的復仇戰就沒有受到任何的制肘了。黑色槍騎兵朝著伊謝爾倫軍突進,梅爾卡茲和亞典波羅的一點集中炮火雖然對他們造成不小的損害,但是,他們還是盡力突破了防禦線。這個時候,伊謝爾倫軍已經只剩下可以承受畢典菲爾特猛攻的數目。梅爾卡茲看出了危險性,下令後退。但梅爾卡茲提督的旗艦休伯利安的艦腹就在這一瞬間炸裂,出現了塊狀的閃光。

巨大的能源長矛貫穿了能源中和磁場,使艦體產生了龜裂。當龜裂朝四面八方擴大的時候,熱和光向艦內外噴射而出。

爆風捲進了艦內。

火和風、煙以高速吹斷了休伯利安的通路,中途還揭下的壁面,把官兵和門、機械設備都捲了起來,形成一個狂亂狼藉的景象。小爆炸和火災沿著配電線不斷發生,休伯利安像是得了致命性熱病一樣持續地痙疾著。

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半個身體被落下的機材壓住。他的肋骨斷了三根,其中一根傷到了脾臟和橫隔膜。那是他的致命傷。

「閣下!梅爾卡茲提督!」貝倫哈特·馮·舒奈德拚命地在充滿了火和煙、屍體的混亂狀況下爬向他的上司。他的右肋骨也裂了,右腳踝的韌帶受了傷,但是,他對這些痛苦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拚命地把敬愛的上司的身體從機材下拉出來。

梅爾卡茲還活著,他是免不了一死的了,餘下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但是,他還有意識在。好不容易在被血、塵埃和油污弄髒的地上重新調整自己的姿勢,看見了忠實的副官,身經百戰的老將用一絲不亂的聲音問道:「尤里安他們應該進入伯倫希爾了吧?」

「好像已經成功了,倒是閣下您要準備逃離……」

「成功了?那麼,我就沒有什麼好掛念的了。」

「閣下!」舒奈德大聲地叫了起來,梅爾卡茲彷彿要安撫青年的激動似的,輕輕地舉起了手,他那被血遮蓋了一半的衰老的臉上洋溢著近似滿足的表情。

「我是在和萊因哈特皇帝對決的戰役上死亡的。你怎麼可以想把一個好不容易獲得滿足而即將就死的人叫回來呢?以後不知道還沒有這種機會呢!」舒奈德不禁無言以對。他知道,他所敬愛的上司自從在利普休達特戰役敗北之後就一直在尋找所謂的死亡之處。雖然這樣,他還是希望上司能活下去。

「請原諒,閣下,或許我反而為閣下帶來了麻煩。」

「什麼?我的人生並不這麼悲哀啊!因為我是以一股俠氣與醉狂的精神和萊因哈特皇帝作戰的。你也夠辛苦了,今後,你就可以自由了……」維利伯爾·尤希姆·馮·梅爾卡茲,六十三歲,他的軍歷足以與萊因哈特和楊兩人合計之後再乘以兩的年數相匹敵了,而這都已成過去,在副官的看護之下,他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高登巴姆王朝最後的宿將,以反叛軍的一員身份結束了他的一生。

※       ※       ※

接到梅爾卡茲提督戰死的報告時,達斯提·亞典波羅中將脫下了黑色扁帽,獻上極短暫的默哀。梅爾卡茲和奉他為上賓的楊威利在同一天死亡,希望故人可以在另一個世界把酒暢談戰史和戰術論。

勉強收回心緒,重新戴上黑色扁帽看著螢幕的亞典波羅發現到一個苦悶地凝視著伯倫希爾的年輕女兵,他開口說道:「你很擔心吧?克羅歇爾下士。」之所以刻意省略了主記號是因為有三個跟卡琳有很深關係的人都冒險參加了突襲伯倫希爾的行動,那就是上司兼空戰技術之師波布蘭、有著遺傳因子在她身上的父親先寇布,以及那個算是半個戀人的尤里安·敏茲,這些人都應該是她最掛心的人。卡琳對著亞典波羅裝出了一個生硬的笑容,但是她並沒有回答,而那個青年革命軍也無意催促她做任何答覆。

※       ※       ※

突入伯倫希爾艦內的伊謝爾倫軍集團確保了所謂的橋頭堡,以「薔薇騎士」連隊為中心的入侵者以高效率的火力不斷地打倒敵人,朝著萊因哈特皇帝的房間及艦橋前進,然而,前頭卻出現一波又一波堅強的敵人防禦陣。

「來了哦!好像是親衛隊。」

「你應該說是大駕光臨了,因為他們好歹也是皇帝陛下的親衛隊啊!」

「一群穿著新無憂宮衣服的人體模型!」這個充滿惡意的評語雖然獲得了隊友的支持,但是,萊因哈特皇帝現在並不住在新無憂宮,這種稍嫌落伍的形式似乎有些缺憾。

「哪,這些新無憂宮的混蛋們!立刻滾回宮殿去做舞會的警衛吧!你們最擅長的技術大概是用刺刀前端去掀起貴夫人們的裙子吧?」對方用數十道的光束回答了這些問題,大量的光芒在壁面和地板上炸裂了開來,同時在經過鏡面處理的盾上四處反射,眼前儘是如寶石般亂舞的火星。當然「薔薇騎士」也予以還擊,不過,槍戰在一百秒內就結束了。出現在好不容易恢復了視力的「薔薇騎士」眼前的是拿著戰斧、附有槍劍的來福槍並且不斷逼近的帝國軍的身影。

於是一場激烈的肉搏戰便展開了。

尖叫和金屬撞擊的聲音四處響起,鮮血從被切斷的血管中噴散出來,在壁面和地板上畫出了前衛派的圖案。

帝國軍的士兵雖然不是紙做的人偶,但是,看來似乎不敵薔薇騎士的勇猛。背棄帝國舊社會而離去的亡命者的子孫旋轉著戰斧,舉起戰鬥用刀的閃光則化成一道道飛沫般的光澤,斬殺、突刺、鬥毆、踢倒,原始的鬥爭就在防禦一方不斷的退卻之下結束了。入侵者開始踏著敵人的屍體前進,然而,暫時退後的帝國軍立刻又重整了陣容,覬覦著一舉殲滅敵人的機會的到來。

先寇布對著並肩同行的尤里安說道:「尤里安,這裡由我們來防守,你去見皇帝,見到他後要跟他交談,或是要取下他的首級,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判斷,你的判斷將會創造歷史。」尤里安一下子沒有辦法回答,犧牲先寇布等人好去面見皇帝,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尤里安覺得這真是一種偏向情緒性的想法,但是,他還是不得不贊成先寇布的提案。

「不要把事情的輕重緩急搞錯了,你的職責就是去見皇帝,和他進行對等的談判,而我們的任務就是為你開路。」先寇布突然抓住尤里安的肩膀,把臉湊了上去,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是鋼盔碰著鋼盔了。

「我對楊提督只有一句不滿的話。去年,布魯姆哈爾特雖然豁出了性命保護提督,但是,提督卻仍然逃不過一死。奇跡的楊再怎麼偉大,在這件事上實在也太差勁了些。」透過兩個鋼盔,尤里安似乎可以感受到先寇布所背負的沉痛。

「波布蘭、馬遜,你們和尤里安一起去!三個人至少也鬥得過一個人!」先寇布故意嘲諷地下了指示,凱斯帕·林茲上校也插了嘴。

「是啊,因為這裡是薔薇騎士的佔領地,有你們這些看來懦弱的人在反而會增加我們的麻煩。」先寇布微微地笑了笑。

「就是這樣,薔薇騎士是一個絕對排他的集團,外人就到別的地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吧!」尤里安決定了,除了不能拂逆先寇布等人的好意之外,時間也不容他再猶豫下去。

「我知道了,待會兒再見了!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當然,我也有這種打算。因為我這個不懂事的父親最喜歡在女兒的婚禮上大鬧特鬧了。哪,你快走吧!沒有時間了。」

「嗯,那麼,我先走了。」行了一個禮之後,尤里安揮掉了感傷,以一隻年輕獨角獸般的速度跑了開去,波布蘭和馬遜則無言地跟在他後面。

目送他們離去的先寇布只傷感了一瞬間,隨即就把視線轉開了,只見部下的鋼盔上映出了一個人影,一隻光束來福槍正瞄準著尤里安一行人的背部。先寇布頭也不回地就著這個姿勢撥起了腰間的熱線槍,那個影像像是變魔術一樣,先寇布把槍口從左腋下穿過,背對著目標開槍射殺了帝國兵。帝國軍發出了憤怒和驚歎的聲音,而「薔薇騎士」們則吹著口哨大加讚賞。

「真是高招啊,先寇布中將。」

「啊,這是我從小就想試一試的技法哩!」一道閃光掠過先寇布的鼻頭,光束刺穿了地面。先寇布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戰斧為下一次的血腥戰鬥做準備。

先寇布的戰斧劃出銀色的弧,切開了人體和空氣,鮮血四處噴射,悲鳴和怒吼在天花板上迴響著。與其說先寇布是死神的使者,倒不如說他把死亡給具體化了,而這也是軍國主義者們視為一種理想的死亡,一種以人血為記錄,看來極為華麗的死亡。

在敵人戰艦內揮著戰斧作戰對先寇布來說是在兩年前和帝國軍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元帥單打獨鬥之後的第一次。

「哼,那個時候如果再多打個三分鐘,羅嚴塔爾提督的腦袋就是我的了,那麼,我就可以把他的金銀妖瞳像寶石一樣鑲在我的盾上了。」先寇布像青銅器時代的劍士一樣誇口著,揮落附著在戰斧上的血跡,然而,已經有大量的鮮血乾涸地附著在上面,戰斧也因此無法像裝甲服一樣閃著銀白色的光芒。先寇布知道那些紅黑色的塗裝正象徵著罪惡,但是,這並沒有減低他的破壞力。先寇布不斷地斬殺、擊倒敵兵,把多得無以計數的敵兵送往地獄以作為自己的帶路先鋒。

帝國軍的士兵都不是怯弱的人,但是,面對先寇布的驍勇,他們又不禁面露畏縮。他們踏著地板往後退,把槍口朝著前方,然而,先寇布卻不容許讓他們有時間把肉搏戰轉變為槍戰。他以數倍於敵人後退的速度衝向前,左右揮著戰斧。血沫四處飛散,帝國軍的包圍網潰散了。先寇布回過他欣長的身體,再度舉起他的戰斧,又有新陣亡者倒臥在血泊中。有誰想像得到這麼華麗、這麼淒慘的光景會出現在伯倫希爾艦內呢?

※       ※       ※

「雖然是敵人,不過真是一個值得讚賞的人。」渥佛根·米達麥亞把灰色的眼睛固定在艦內螢幕上喃喃地說著。

「可是,我方還真是令人洩氣哪!乾脆我來指揮迎擊吧?」如果米達麥亞真的這麼做了,先寇布就可以獲得和號稱銀河帝國雙璧的兩名名將彼此對戰的名譽了。然而,梅克林格和繆拉都搖了搖頭。米達麥亞應該隨時待在皇帝的身邊才對。在一陣短暫而低沉的討論之後,梅克林格以大本營代表身份朝艦橋走去,另外兩名大將則留在房間裡。

皇帝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過來,病人好像要起床似的發出了一些聲音。

「艾密爾,幫我換上軍服!」近侍艾密爾發出了擔憂的聲音。

「不行,陛下,您發著燒怎麼可以起床呢?」

「銀河帝國的皇帝在會見客人的時候怎和可以服裝不整呢?雖然他們是不請自來的客人。」艾密爾從屏風旁看著提督們的臉。他以眼示意元帥希望能阻止陛下,然而,元帥的答覆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就聽從陛下的吩咐吧,艾密爾·齊列。」在平靜的面具下隱藏著一股深沉的傷痛。提督們不得不覺悟了,他們不應該束縛皇帝所剩下不多的時間。而萊因哈特也確實瞭解幕僚們的態度意味著什麼。

曾經踏遍全宇宙的雙腳,現在卻連自己的體重都承受不了。生命力和體力的衰退已經不是裝糊塗就可以矇騙過去了的。他的雙肩曾經負載著世大的恆星間的帝國和數百億的生命,現在連穿著軍服都不是他的體力可以負荷得了的。

※       ※       ※

闖入伯倫希爾後的三十分鐘。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之後,「薔薇騎士」連隊甚至已經無法在人員上維持住一個中隊的規模了。原本在闖進伯倫希爾時,人數就已經不到足以編成大隊的數目,再加上帝國軍的分散策略,每個人都被孤立了起來,分散在各處。

然而,要造成一個「薔薇騎士」的死亡,要陪上一打以上的帝國軍屍體。尤其是在面對前一代的連隊長華爾特·馮·先寇布和現在的連隊長凱斯帕·林茲兩名大將時,誰都無法估計到底要消耗多少人力資源才能把他們打倒?圍在先寇布四周的帝國軍士兵四處奔逃,他們被一種恐懼和挫敗感所打敗,這種情緒使得他們只想逃得離先寇布越遠越好。

「羅伊休納!德爾曼!哈爾巴爾!還有沒有人無恥地活著啊?如果有就回答我!塞布林!克拉夫特!克洛涅卡……!」先寇布一手拿著戰斧,站在堆積著的敵人屍首上呼叫著幾個部下的名字。沒有人回答,先寇布用拳狠狠地捶打著鋼盔。

這個時候,一個倒在地板上帝國軍士兵撐起了身體,是一個看來未滿二十歲的年輕士兵,他的後腦部被人用戰斧一擊而昏了過去,現在總算恢復了意識。他流著鼻血,抓起了戰斧,瞄準了目標,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對著那個在他仰角六十度位置的寬廣背部擲了過去。

隨著衝擊而來的劇痛在先寇布的背部炸裂開來。戰斧劈開了裝甲服,劃破了皮膚和肌肉,擊碎了他的左肩胛骨。

先寇布讓戰斧插在背上,轉過身來。那個襲擊他的士兵料想他會有復仇的一擊,於是用兩手護著自己的頭,然而,先寇布只是俯視著他,並無意揮下自己的手中的戰斧。正確的帝國公用語從舊帝國貴族口中流洩出來。

「年輕人,願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怎樣?你這個叛軍!」

「什麼嘛!我只是想知道傷了華爾特·馮·先寇布的人的名字而已啊!」

「……我是克魯特·裡格貝爾中士。」

「是嗎?為了獎賞你這麼誠實地報上名,我給你看一項特技。」說完,先寇布把右手繞到後面,把戰斧從自己的背上拔起來丟出去。一個拿著槍想給先寇布最後一擊的敵兵胸膛承接了這一斧,慘叫著倒了下來。

然而,先寇布這個強烈的動作使得他的傷口更形擴大了。一股新的灼痛呈螺旋狀地席捲了他的全身,鮮血不斷湧出來,把銀灰色的裝甲服從內到外都染透了。鮮血形成了紅色的瀑布流到裝甲服的表面,再流到軍靴鞋跟。敵人知道他受的是致命傷。

或許是打從心理輕視受傷者吧?一個帝國軍士兵繞到先寇布背後,刺出了帶有刺刀的荷電粒子來福槍。

先寇布的戰斧一閃,就像落雷一般地擊中士兵的頭部。全身浸在人血中的先寇布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像魔王一樣震攝了敵兵。帝國軍紛紛後退。雖然受了這麼嚴重的傷,流了這麼多的血,穿著裝甲服的男人卻仍然沒有無力的跡象。克魯特·裡格貝爾中士不發一聲,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他一點都沒有建功的喜悅,整個人被一股恐懼感所攫住,只能在心中一直呼喚著母親。

「哪,誰想功成名就?誰想成為華爾特·馮·先寇布一生中最後殺死的人?」先寇布笑了笑,那個笑容是除了這個男人之外,沒有人可以笑得出來的,看來似乎不含一絲痛苦成份的勇敢笑容。裝甲服就像被一條鮮紅的巨蟒纏住了一般,血還不斷地流出來。

他吐了一口氣,同時也吐出了微量的血。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置身於不幸的境遇。就像楊威利一樣,先寇布用著以他全身的血也處理不完的所負的大量血債,染紅了自己的人生。現在償還的時候似乎到了。

先寇布悠然地舉起腳往前走。他那漠然無視於換做一個普通人早就無法站立的出血和痛苦的英勇之姿,讓帝國軍屏住了氣息,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還有勇氣攻擊他,每個人只是呆呆地看著。

先寇布好像盡了義務似地踏上了出現在他眼前的階梯。每一個階梯上都留下了一小池的鮮血,當他到達最上層的時候,俯視著階級下的帝國軍士兵。他覺得這真是個好角度。仰視著某樣東西而死並不是這個男人的最愛。

「華爾特·馮·先寇布,三十七歲,臨死前的遺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誌銘,只有美女的眼淚才能安撫我的靈魂。」他的表情有些許的動搖,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感到不滿足。

「哼,好像還沒有決定該怎麼寫才好。還是讓亞典波羅代筆好了。」帝國軍的士兵們逼近到階級下。先寇布趣味盎然地看著他們。然而,佔據他視線的腦神經中樞卻回溯著記憶中的黑暗河流,探求著一些其他的事物。當他找到了他所探求的東西時,先寇布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道:「——對了,就是那個女人,叫羅莎琳·馮·克羅歇爾,她要我叫她羅莎……」

華爾特·馮·先寇布死去的正確時刻並不清楚。二時五十分,當帝國軍士兵戰戰兢兢地靠上去確認這個高度危險的男人的生死的時候,先寇布就保持著坐在階梯上的姿勢一動不動,他已經挺著胸膛傲然地跨過只允許死者通過的生死門了。

※       ※       ※

幾乎在同一時刻,凱斯帕·林茲上校也停止了前進。

二十多處的傷把林茲的全身點綴得熱鬧非凡,由於裝甲服和他本身的戰鬥力,他雖然沒有受到致命傷,但是,這似乎也已經到達了極限。他失去了他的戰斧,疲勞以十倍於裝甲服的重量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林茲靠在方形的埋著電纜的柱子上坐了下來。

林茲看著自己的戰鬥用刀,刀柄沾滿人血,他的雙手看來也像是在紅色的顏料中浸過一樣。疲勞和挫折在他的背部不斷地延伸,每一秒鐘都在成長,增加重量。他滿含感情地在他那把太過盡責的刀面上親了一下,把背脊靠在柱子上,事不幹已似地平靜地等著那漸漸逼近上來的敵人。

尤里安、波布蘭、馬遜一邊在伯倫希爾白晰而美麗的地板上留下鮮血的足跡一邊不斷前進。有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在中間,左邊是擊墜王,右邊是黑色的巨人。

這三個人兩年前在地球教的本部曾和狂信者們比賽射擊和肉搏戰的技術。對敵人而言,他們是一個連薔薇騎士也不得不為其表現獻上敬意的三重奏小樂團。他們的音符是用人血記上去,而尾聲是用強音來結束的。

當他們通過了無數個門,來到一個像大廳的地方時,一大群連這個三重奏的成員,都敵不過的敵兵懷著敵意蜂擁而至。三個人不說一句話,改變了方向,快馬加鞭地跑了起來。

猛烈的槍火從背後襲來。三個人滾倒在地板上,貼著壁面避開了火線,下一瞬間,他們又躍了起來繼續往前跑。前方出現五、六名穿著裝甲服的敵人,雙方的距離急遽地拉近,就在戰斧即將交撞之時,後方又射來了一大片火線。

「馬遜!」尤里安聽到了自己的叫聲,一個不該出現的景象呈現在眼前,黑巨人的身體變得比尤里安還矮了。馬遜的兩個膝蓋跪在地板上,他寬厚的背上中了足以打為單計算的槍傷,看來就像背著一塊紅色的板子一樣。以自己的巨大身軀為兩個同伴擋住火線的黑色巨人看著尤里安,微微地咧開了嘴巴,然後帶著這個表情重重地倒在地上。

尤里安朝著前方的敵人突進,把戰斧把一個士兵拿著的陶制盾牌上半部予以重重的一擊。就在這瞬間,波布蘭就像穿著有翅膀的鞋子,輕快敏捷地往前一躍,沿著盾牌的上緣把戰斧橫掃而過,戰斧在鋼盔和裝甲服的連接處狠狠地一擊,只聽得頸骨斷裂的聲音,士兵的身體就往旁邊一倒。

就在這個空檔,尤里安和波布蘭往前一跳。失去馬遜的憤怒和悲哀使得這剩下的二重奏顯得過度的激動而血脈賁張。這個時候,尤里安雖然完全瞭解自己所造成的流血所代表的意義,但是卻也不能否認現在的他激情已經超越理性,飢渴的復仇心正迫切地尋求著獵物。

當尤里安和波布蘭肩並肩地突破血門時,前方又出現了人影。是個穿著黑色和銀色的華麗軍服的年輕高級軍官。看來年紀與奧利比·波布蘭相當。他的手只手上拿著氣爆槍。

波布蘭並不認識他,那是萊因哈特皇帝的親衛隊長姜塔·奇斯里准將,綠色的瞳孔和琥珀色的瞳孔均充滿了敵意,奇斯裡慢慢地舉起了氣爆槍。

「快走!尤里安!」波布蘭短而尖銳地一叫,把尤里安一推。奇斯裡的槍口對著在地板上飛奔的尤里安移動。戰鬥用小刀從波布蘭的手中飛出,襲向奇斯裡的臉。奇斯裡閃過這一擊,用氣爆槍的槍身把小刀打落。當落在地上的小刀彈跳著發出閃光的時候,奇斯裡因為波布蘭的衝撞而滾倒在地上。他手上的氣爆槍跳了開來,兩個年輕的軍官交纏在上上,不一會兒,波布蘭佔了上風。

「不要小看違反飛行規則的人!紙人……」下一瞬間,「紙人」扳回了頹勢,壓在入侵者的上方。兩個人一邊激烈地爭鬥著,一邊在地上翻滾著。

尤里安的記憶顯得極為混亂。他離開了波布蘭,和幾個敵人交手,過了幾道通路和階梯,此時,一道門在他眼前打開了。他以防衛的姿勢搖晃著進了門內,勉勉強地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環視著寬廣的室內。

當他將自己的記憶和感覺再度做一番調整的時候,他先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聲音和心跳。他覺得心肺似乎要炸開來了。全身的骨頭和肌肉的勞動都到了極限。他的鋼盔不知飛到哪裡去了,紊亂的亞麻色頭髮裸露著,血從額頭上的傷口流了下來。

這裡是皇帝的房間嗎?裡面的裝設沒有一點機械感,倒不如說是一種偏向古典而端正的風格。地板也不是金屬或陶瓷材質,而是舖著和裝甲服的靴子極不相襯的地毯。

兩個穿著黑色和銀色軍服的高級軍官凝視著尤里安,佇立在他眼前。其中一個尤里安還有記憶,他就是在一年前到伊謝爾倫去弔問的奈特哈特·繆拉一級上將,另一個個子較小的是什麼人啊?

「元帥……」尤里安聽到了繆拉呼叫僚友的聲音。在羅嚴克拉姆王朝銀河帝國軍中被稱為元帥的只有三個人,眼前這一個不會是以義眼和半白的頭髮而廣為人知的奧貝斯坦元帥,羅嚴塔爾元帥則已經去世了,那麼,這個人就是米達麥亞元帥了。被稱為「疾風之狼」的銀河帝國軍最高的勇將。或許該跟他說幸會吧?尤里安這麼想著,然後對自己的這個奇妙的想法感到莫明奇妙,他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尤里安搖晃著用膝蓋支著地板,用戰斧支撐著自己的身體。戰斧和裝甲服上都沾滿了人血,尤里安的嗅覺對血腥味已經到達了飽和狀態,他的右眼跑進了血,一半視線也被染紅了。尤里安被一股虛無的力量牽引著。

當米達麥亞和繆拉正要同時行動時,一個聲音從寶座上傳過來。

「讓他來!那個人還沒有到達朕這邊。」那個聲音既不高昂也不宏亮,但是,卻充分地震動了尤里安的聽覺。這個具有支配人的力量的聲音正是要稱霸宇宙的人發出來的,除去他那富有音樂性的聲音外,在所有的人類中,應該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

一年前楊威利之所以不能再行走是因為流血的緣故,而現在,尤里安之所以走不動卻不是因為流血,而是太過疲倦了。尤里安極為固執,他不要倒在萊因哈特皇帝面前。尤里安拚命地伸直了搖晃著的膝蓋站了起來,民主共和主義者是沒有對專制君主屈膝的理由的。走了一步,尤里安的膝蓋跪了下來,第二步,他整個人坐了下來,在經過幾次這樣的動作之後,尤里安終於站在萊因哈特的面前。

「我站著對您致意,萊因哈特皇帝陛下。」

「我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

「我是尤里安·敏茲,陛下。」在年輕人的視線前,金髮的皇帝坐在靠背高高的安樂椅上,他把右手肘靠在手把上支著下巴,左腳放在右膝蓋上,蒼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入侵者的臉。

「那麼,你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

「如果陛下也願意的話,我們希望能和平共存,如果不行……」

「如果不行?」

「至少要讓皇帝知道我不是為了表示一方的服從而來到這裡的,羅嚴克拉姆王朝……」為了重整的呼吸,尤里安停了下來。

「我是來指導陛下,當羅嚴克拉姆王朝疲病、衰弱的時候,該用什麼方法治療。請您虛心地聽,如此一來,您一定可以懂我的意思,楊威利對陛下有什麼希望……」尤里安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遠。視線中出現了波浪,當這些波浪形成兩層、三層時,他的意識已經一片空白了。尤里安像一座無力的雕像般伏倒在地上,深重的沉默像煙霧般充滿整個室內。

「大言不慚的傢伙,竟然說要指導朕?」

萊因哈特的手肘離開了靠手,一點也不生氣地喃喃自語著。

「不過,他能拖著命到朕的面前來就已經很不簡單了呀,繆拉。」

「是的……」

「叫醫生來。對朕來說醫生是沒什麼用處,不過對他應該很有用吧?米達麥亞,朕赦免這傢伙的大言不慚,停止戰鬥吧!因為能活著到這裡的人應該有繼續存活下去的資格。」靜止了的人都開始匆匆忙忙地動了起來,繆拉去呼叫軍醫,米達麥亞從大理石桌上拿起電話呼叫艦橋。

「我是宇宙艦隊司令長官米達麥亞元帥。皇帝陛下有令,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如果這個聲音再遲個一分鐘,就還會有兩個尤里安·敏茲的熟人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奧利比·波布蘭和凱斯帕·林茲看見死亡國度在他們眼前關上了大門,他們在各自所處的地方,在站也站不起來的情況之下,於一片血腥當中聆聽著從擴音器中流洩出來的聲音。

「……停止戰鬥!陛下意欲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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