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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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關上吧台最後的一盞燈,他疲憊的伸直了腰。任何的事一開始都是困難的,從廚師的選擇到菜單的訂定,他沒有一絲絲多餘的時間去想酒吧以外的事。回到住處,他仔細對照酒類的進貨單,在想蕭以前是怎麼撐起酒吧的?竟然還有力氣調酒擦杯。想想蕭真的是異於人類,要不就是他不需要休息這東西哩;接手後的兩個星期來,他只覺得自己每天累得像狗一樣,如果能好好休息一下的話,他可以睡上四十個小時以上。 

  蕭寄了張明信片給他,是喜瑪拉雅山雪景的那種明信片,他把它釘在電腦桌旁牆壁上的小白板上。『蕭完成他的心願了吧?』他這麼樣想著。為自己倒了杯咖啡後,他伸手打開電腦的電源;上次同樣的動作是一個月前的事了。他在電腦上KEY 進這樣一段。

12/25/96'

『想寫篇祭文,送給自己。悼念逝去的曾經,和已遠的輕狂不羈。 

痛,原本是皮膚傳給大腦的訊息。但,卻是情感遞給了心!

死,原本是生命再交還給了上帝。但,卻是歸零遞給了我!

痛的歸痛,心的歸心,死的歸死,上帝的歸上帝,我的仍是我的。

潛藏蟄伏的影啊,你是否也有歸處?是你自己屬的黑暗?還是我內心最深的黑暗?

在你將去的一霎那,在我合眼的一瞬間,你我都笑了。

笑的是你我長久來的相伴,笑的是你我長久來的相殘。別了,在初晨的斜射裡;別了,在聖樂響起前。

他日上帝的聖殿前你我再度照面,你是否會對我說聲嗨?我會的!畢竟,你是曾和我共渡千百個日子的影啊。』 

  他仍舊是忘不了NANA的,僅管身邊的女孩一個接著一個的換過。

  偶爾,他會興起死亡的念頭,但那只是一瞬而已。

  ............ 

  「最近很難得遇上妳唷,在忙些什麼啊?」NANA問玉卿。

  「哎呀,沒有啦,還不是那樣,工作啊。」玉卿刻意隱埋她和瓜瓜之間的戀愛。

  NANA拿著換洗衣物準備去洗澡,剛巧玉卿約會回來碰著。

  「玉卿,談戀愛了,我說的沒錯吧?」NANA上下打量了一下。

  「妳怎麼知道?看得出來嗎?」玉卿扮了扮鬼臉。

  「當一個女孩子開始注意自己的打扮,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就可以十分確定她正在談戀愛唷。」NANA說。

  「哦,原來如此。」玉卿恍然大悟。

  「欸,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我跟妳說…」玉卿興奮的脫口而出,突然想起之前才當著她的面罵瓜瓜,現在反倒成了他的情人,心裡有點不好意思。「嗯…哎呀,反正是個還不錯的男孩啦,也沒什麼好說的,很普通很普通的啦。」

  「哦?其實普通也不錯唷,只要他真的以愛對妳就行了。」言下之意是NANA遇上的男人個個待她未必是真心,極大部份為的是「性」。

  「謝謝,他確實是哦。」玉卿笑了笑。

  「那就好。」NANA轉身進浴室洗澡去。

  隔著一道門,玉卿聽著嘩嘩的水聲,猶豫是不是該告訴NANA關於瓜瓜和他的事。

  「欸,NANA,最近…跟誰在一起啊?」玉卿怕怕的問。

  「嗯?哦,沒有啊,談戀愛太辛苦了。」NANA伴著沖水聲說。

  玉卿靠著牆,思忖了一下。

  「我想…再過些時候吧。」

  「嗯?什麼啊?」

  「沒…沒什麼,我回房去了。」玉卿轉身進房去,NANA抹去頭髮上的水珠探出頭來看看,沒人,又關上浴室的門繼續洗澡。 

  「喂,瓜啊,我跟你說,我覺得我會忍不住耶。」玉卿在房裡邊捲著電話線邊說。

  「嗯…那也沒辦法啊。」瓜瓜嘆了口氣的回答。

  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快要崩潰,看到NANA那樣放逐自己,而自己卻是熱戀中。彷彿間,她覺得她和瓜瓜之間的戀愛是某種罪惡。

  「我想我們去找他談談好不好?他們的事沒有一個結論前,我會覺得好困擾耶。」玉卿說。

  瓜瓜沉默了一會,像是在下重大決定前的沉默。

  等待的時間裡,玉卿拿起NANA送的香水聞了聞,眉頭緊鎖了一下,心疼似的樣子。

  「…也許吧,這樣也好。」瓜瓜沉重的回答。

  『這樣也好。』真的嗎?很懷疑!............ 

  酒吧裡客人幾乎全都不同了,主要是蕭不在的原故。有些客人還會問起蕭,他總是笑笑的回答蕭去尋找世界的盡頭,也許要很久才會回來。客人又問那裡是世界的盡頭?他說不出來,總之,蕭找累了自然就會到達。那麼,他的愛情盡頭又在那裡呢?他最近常常這樣問自己。其實他的要求很簡單,不過是找一個伴罷了;一個能陪他笑陪他哭,陪他討論一堆別人認為很無趣的事情的伴;一個愛他像愛自己的伴罷了。可是,這樣的要求卻似乎太苛,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的片片段段愛情中,看來沒有一個是終點,而他也持續著那樣的循環;認識、熱戀、痛苦、結束。說實在的,就如同其他天秤座的人一樣,他真的只是要一個伴,一個伴… 

  他似乎漸漸能了解蕭說的為了活下去的用意。 

  「啤酒,謝謝。」

  他從一堆吧台裡的雜亂酒瓶裡抬起頭,笑了笑;他很久沒見到瓜瓜了。上次見到瓜瓜時,兩個人還打了場球局,這次見面,他打起侍者用的領結,做起蕭的工作。

  「嗨,還好嗎?」他的第一句話。

  「很好,最近談戀愛了。」瓜瓜接過啤酒,咕嚕的一口仰盡。

  「那是個好消息哦。」

    「嗯,也許吧。可能很快就結束了也說不定啊。」瓜瓜笑著說。

    他覺得瓜瓜開始對愛情沉澱了。「你在煩腦這個嗎?」

    瓜瓜沉靜了下來。

    「煩腦的越深就越是愛她,因為你正在尋找平衡點,不是嗎?」

    「大概吧。」瓜瓜晃起酒杯。

    「欸,你覺得NANA還會不會困擾你啊?」瓜瓜直接問了。

    他不知該不該回答,這時玉卿正好進來。

    「嘿,我在外面等你好久耶,原來你在這裡啊。」玉卿劈頭指問瓜瓜,使得瓜瓜顯得有些蒼惶。瓜瓜搔搔頭,對他尷尬的笑了笑。

  「我女朋友,你認識的。」

  他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那時相互叫罵的「酒友」現在變成了瓜瓜的女友,真是跌破眼鏡。不過,那也許就是「緣份」吧。

  「欸,我們來談談NANA好吧?」玉卿毫不客氣的直向目標。

  「妳別這樣,讓我來說好吧?」瓜瓜不太高興。

  「那要拖到什麼時候?跟烏龜一樣,太慢啦!」 

  他對這樣的態度感到十分不高興,但是他並不會因此責怪或降低他和瓜瓜之間的友情。僅管天秤座的人常常會去衡量「朋友」對自己的態度問題,而他也十分在意朋友對他的想法,不過這是兩回事,瓜瓜和他是相當好的好朋友,所以就算瓜瓜的女朋友玉卿對他不友善,畢竟那是玉卿,不是瓜瓜。 

  「那麼,妳打算知道什麼?」他冷靜的說。

  「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打算相殘到什麼時候?明明還愛著對方,為什麼不勇敢點,直接說嘛,這樣算什麼?」

  瓜瓜這時顯得十分尷尬,一個是他的至友,一個是他愛的人,幫誰都不是很好的選擇。獅子座的人遇上這種難以排除的困難,就會陷入無邊的惡境,很簡單,就是這樣。

  「很多事並不都是單純的,如果妳用那種單一的邏輯去假定事情應該就是怎麼解決是不對的,懂嗎?」

  「不懂,總之,那不是答案,對吧?」很直接,很Power!

  「妳覺得我該向妳解釋嗎?」他開始做防衛性動作。

  「對!這不只是因為我,還有瓜瓜、NANA,更重要的是你自己,明白嗎?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敢面對真實自己的你!」

  他的臉上抽蓄著,僅管他極力克制,但是仍可從緊握的拳頭和輕顫的眉毛看出。是的,他所有的悲傷、痛苦、忿怒、恨意,都在這霎間赤裸的竄流著,從壓抑的深井裡直直逼迫上來。 

  久久後,他笑了;笑的是他所有的害怕被人發現,笑的是不能去揭的傷口又被扒起。他笑得很淒厲,笑得很悲傷…

  「夠了!不要再傷害她了,難道這些年你還不夠殘忍嗎?NANA被你傷得有多深你會不明瞭嗎?NANA有多痛你不知道嗎?不要再騙自己了,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在演戲罷了。」玉卿直直壓迫到他。

  「玉卿!」瓜瓜很想制止她。

  「怎樣,不是嗎?如果他值得同情,那NANA呢?又有誰去同情過她?你說啊!」

  瓜瓜說不出話來。

  「不要再說了!」他終於爆發的大吼… 

  酒吧裡的客人像是看連續劇一樣,切切私語的評論著劇情,有的還帶著一絲的不屑心態。人類最卑賤的底層心態,莫過於此,不是嗎?事情不關己身,又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嘲笑是必然的,偽善也是必然的。至於「同情」,那是枝節末稍的事。 

  他頹軟的跌坐下,彷彿剛經歷一場惡鬥。

  「回去吧,不要再說了。」瓜瓜心痛的拉著玉卿的手,想將她帶離酒吧。那是他僅能做到的,除此之外他一點也不能。 

  瓜瓜走後,他憶起滿手是血的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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