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 首頁 ] [ 小說館 ] [ 特約作家區 ] [ 心理測驗 ] [ 談笑風生 ] |
夜玫瑰--第十四章 星期六那天,我比葉梅桂早起,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 等了很久,她還沒走出房間,我看了看時間,覺得應該要出門了,便去敲她的房門:『喂!起床了!』 「別敲了,我早就起床了。」葉梅桂的聲音,從關上的房門內傳出來。 『我們差不多該出門了喔。』 「可是我很累,想再睡呢。」 『回來再睡,好不好?』 「不好。」 『別鬧了,快開門吧。』 「求我呀。」 『喂!』 「喂什麼喂,我沒名字嗎?」 『葉梅桂,快出來吧。』 「叫得不對,所以我不想出來。」 『玫瑰,請開門吧。』 「叫是叫對了,可惜不夠誠懇。」 『玫瑰,妳好漂亮。請讓我瞻仰妳在早晨的容顏吧。』 「嗯,誠意不錯。但可以再誠懇一點。」 『混蛋。』我看了一下錶,低聲罵了一句。 「你說什麼?」葉梅桂用力打開房門,大聲問我。 『我…我說……』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耳朵這麼好。 「你再說一遍。」 『我說妳好漂亮。』 「你才不是這麼說。」 『我剛剛有說妳好漂亮啊。』 「我是指最後一句。」 『最後一句?』我歪著頭,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我忘了。』 「你騙人。」 『別為難我了,不要再用妳的美麗來驚嚇我。』 「你……」她指著我,似乎很生氣。 『好了啦,別玩了。』我指著我的錶:『該出門了。』葉梅桂瞪了我一眼,轉身進房,拿了皮包後再出來。 「走吧。」她說。 到了機場,我稍微找了一下,便發現葉梅桂的爸爸。我拉著葉梅桂走過去,他看見我們以後,很驚訝地站起身: 「玫…玫瑰。」 她點了點頭,動作有些僵硬。 他再朝我說:「小柯,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來。」 『伯父太客氣了,這是應該的。』我轉頭指了指她:『是玫瑰自己要來的,我只是陪她而已。』 「喔。」他看著葉梅桂,很關心地問:「公司方面不是要加班嗎?會不會很困擾?」 葉梅桂並沒有回話,我只好接著說: 『公司老闆苦苦哀求玫瑰加班,但玫瑰堅立不為動。我猜沒了玫瑰,公司大概會癱瘓,也沒必要加班了。』 她聽完後,瞪了我一眼:「你少胡說八道。」 『我在那裡……』我笑了笑,搖指著遠處的公共電話:『如果有什麼事,看我一眼即可。』 我再跟他點個頭,轉身欲離去。她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拍拍她肩膀:『沒關係的,妳們慢慢聊。』 我走到公共電話旁,遠遠望著他們。葉梅桂坐在她父親的右手邊,大部分的時間,頭都是低著。 大約過了20分鐘,她抬起頭往我這邊看一眼。我往他們走去,快走到時,他們也幾乎同時站起身。 「小柯,我準備要登機了。歡迎你以後常到加拿大來玩。」 『好。我會努力存錢的。』 他笑了一下,再跟葉梅桂說:「玫瑰,爸爸要走了。」 『嗯。』她點點頭。 他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葉梅桂。但隨即放下手,只輕拍她肩膀:「我走了。妳要多照顧自己。」 提起行李,他笑了笑,再揮揮手,便轉身走了。 看了父親的背影一會,葉梅桂才說:「我們也走吧。」搭車回去的路上,葉梅桂一坐定,便靠在椅背,閉上眼睛。 『妳睡一覺吧,到了我再叫妳。』 「我不是想睡覺,只是覺得累而已。」 『又覺得累?』 「你放心。」她睜開眼睛:「身體雖然累,但心情很輕鬆。」 『嗯,很好。』 「剛剛我跟爸爸在20分鐘內講的話,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 『嗯,這樣也很好。』 「時間過得好快。」 『嗯。時間過得快也是好事。』 「一些不想記起的事,現在突然變得好清晰。」 『嗯,清晰很好。』 「喂!」她坐直身子,轉頭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說些別的話嗎?不要老是說很好很好的。」 『妳知道李冰嗎?』我想了一下,問她。不過她沒反應,將頭轉了回去。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嗎?』她索性把眼睛閉上,不想理我。 『妳知道李冰的都江堰是中國有名的水利工程嗎?』 「我知道!」她又轉頭朝向我:「你別老是不把話一次說完。」 『那妳知道妳的聲音很大嗎?』她似乎突然想起人在車上,於是瞪我一眼,再低聲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快說。」 『都江堰主要可以分為三大工程:魚嘴分水分沙、飛沙堰排沙洩洪、寶瓶口引進水源並且控制洪水。由於都江堰的存在,使得成都平原兩千多年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四川便成了天府之國。』 「然後呢?」 『都江堰確實是偉大的水利工程,但妳不覺得,它偉大得有點誇張?它竟然用了兩千多年,而且到現在還發揮引水和防洪的作用。』 「好,它偉大得很誇張。然後呢?」 『然後我累了,想睡覺。』 「你說不說?」葉梅桂坐直身子,斜眼看我。 我輕咳了兩聲,繼續說:『都江堰的工程原則是正面引水、側面排沙。魚嘴將岷江分為內江和外江,引水的內江位於彎道的凹岸,所以較多的泥沙會流向外江。再從堅硬的山壁中鑿出寶瓶口,用以引進內江的水。因此便可以從寶瓶口引進江水,然後分水灌溉。不過內江的水還是會有泥沙。』 「哦,所以呢?」 『為了防止泥沙進入寶瓶口,所以在寶瓶口上游修築飛沙堰,過多的洪水和泥沙可經由飛沙堰排回外江,但仍有少量泥沙進入寶瓶口。也由於寶瓶口的壅水作用,泥沙將會在壅水段淤積。』 「你的重點到底在哪裡?」 『如果放任這些泥沙的淤積,妳以為都江堰還能用兩千多年嗎?』說完後,我靠著椅背。然後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喂,你怎麼又不說了?」她問。 『李冰真是既偉大又聰明,我正在緬懷他。』 「你少無聊。」她瞪我一眼:「你還沒說,那些淤積的泥沙怎麼辦?」 『每年冬末枯水期時,會進行疏浚和淘淤的工作,清除這些泥沙。』我轉頭看著她,再接著說: 『這就是都江堰能順利維持兩千多年的原因。』 「你幹嘛這樣看我?」 『妳在心裡淤積了十年的泥沙,現在開始動手清除,我當然會一直說很好很好,因為我很替妳高興啊。』 「嗯。」過了一會,葉梅桂才微微一笑,然後低下頭。 『其實每個人都像都江堰一樣,過多的泥沙雖然可由飛沙堰排出,但剩餘的泥沙,還是得靠自己動手清除。』 「嗯。」 『玫瑰。』我又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膀:『我很樂意當妳的飛沙堰,但妳還是得親自清除剩餘的泥沙。』 葉梅桂仰頭看了看我,我發覺,她已經愈來愈像夜玫瑰了。 不,或者應該說,她原本就是一朵夜玫瑰,只是綻放得更加嬌媚而已。 『妳如果定期清除淤積在心裡的泥沙,搞不好也能活兩千多歲喔。』說完後,我笑得很開心。 「你有病呀,人怎麼能活兩千多歲。」 『總之,妳不要再讓泥沙淤積在妳心裡面太久,記得要常清理。』 「我現在心裡面就有一個很大的泥沙堆著。」 『那是什麼?』 「你早上罵我的那一句混蛋。」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像亮出一把劍,或者說是亮出夜玫瑰的刺。 『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我唱了起來。 「喂!」 『我正在唱歌,不要轉移話題。』 「轉移話題的人是你!」 『先睡一下吧,我們都累了。』說完後,我閉上眼睛。 「喂!」 『玫瑰。』我睜開眼睛,叫了她一聲。不過她反而轉過頭去。 『我只是急著叫妳出門,不是在罵妳。我現在跟妳說聲對不起。』 「哼。」她又轉頭看著我,哼了一聲。 『對不起。』 「好了啦。泥沙早清掉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下車後,我們一起坐計程車回家。回到七C時,大約下午兩點半。 我們都有點累,因此各自回房間休息。我在床上躺了一下,但是睡不著,於是起身坐到書桌前。 當我正準備打開電腦時,葉梅桂敲了敲我半掩的房門,探頭進來說:「你沒在睡覺吧?」 『正如妳所看到的,我現在坐著啊。』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吧。」 『妳不是都習慣一個人出門?』 「我現在習慣有你陪,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 「那你還坐著幹嘛?」 『不可以坐著喔。』 「不可以!」我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兩步,便往床上躺去。 「躺著也不可以!」 『哈哈,開玩笑的。』我立刻站起身:『我把東西收一下就走。』 葉梅桂走進我房間,四處看了看,說:「你房間好髒。」 『因為沒人幫我打掃啊。妳要幫我嗎?』 「柯志宏。」她走過來拍拍我肩膀:「我很樂意當你的飛沙堰,但你房間的泥沙還是得靠你親自清理。」 說完後,葉梅桂很得意,咯咯笑個不停。 我很仔細地觀察葉梅桂,我發覺她變得非常明亮。夜玫瑰在我的眼睛裡愈來愈大,我已經可以看清楚她的每片花瓣。 這一定是因為我很靠近她的緣故。我突然又想起第一次在廣場上跟學姐一起跳夜玫瑰時的情景。 那時學姐的身影在我眼睛裡不斷被放大,最後我的眼裡,只有在月色映照下的,黑夜裡的那一朵紅。 但現在是白天啊,我怎麼會隱約看到學姐的臉呢? 「喂!」葉梅桂出了聲,叫醒了我:「走吧。」葉梅桂並不是沒有目的地般亂晃,她應該是有特定想去的地方。 她載我在路上騎了一會,停下車,然後示意我跟她走進一家咖啡廳。 『咦?』我指著遠處的路口:『從那裡拐個彎,就到我公司了。』 「嗯。我以前也在這附近當老師。」說完後,她走進咖啡廳。 『真的嗎?』我也走進咖啡廳:『真巧。』 她直接走進一張靠窗的桌子,落地窗外對著一條巷子。巷內頗有綠意,下午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灑了幾點在桌布上。 拿MENU走過來的小姐一看見葉梅桂,似乎有點驚訝,隨即笑著說:「葉老師,很久沒來了哦。」 「是呀。」葉梅桂回以溫柔的微笑。 那位小姐也朝著坐在葉梅桂對面的我笑一笑,再問葉梅桂:「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小姐妳好,我姓柯。』我立刻站起身,伸出右手:『我是玫瑰的男朋友,妳叫我小柯就行。請多多指教。』 那位小姐笑得很開心,然後伸出右手象徵性地跟我握一握。 「妳別聽他胡說,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 『玫瑰。』我仔細地看著葉梅桂:『妳怎麼臉紅了?』 「我才沒有!」葉梅桂很用力地瞪我一眼。 小姐笑了笑,問葉梅桂:「還是點一樣的東西?」 葉梅桂點點頭:「嗯。不過要兩份。」小姐雙手收起MENU,將MENU由內往外,逆時針轉360度。 她走後,我問葉梅桂:『今天不用扮演妳的男朋友嗎?』 「當然不用。」葉梅桂又瞪我一眼。 『那妳幹嘛臉紅?』 「我說過我沒有!」葉梅桂提高音量,在櫃臺的小姐聞聲回頭看一看,然後笑一笑。 「你很欠罵哦。」葉梅桂壓低聲音說。 『喔。』我轉移一下話題:『妳幫我點什麼?』 「她們這家店的特調咖啡,還有手工蛋糕。」 『妳常來這家店?』 「嗯。以前下課後,常常會來這裡坐坐。」 『難怪那位小姐會認識妳。』 「這家店的老闆是一對姐妹,剛才來的是妹妹,我跟她們還算熟。」 葉梅桂頓了頓,接著說:「考你一個問題。」 『喔?什麼問題?』 「你猜她們是什麼人?」 『女人啊。這一看就知道了啊,難道會是人妖嗎?』 「廢話。我的意思是,她們來自哪個國家?」 『嗯……』我仔細回想剛剛那位小姐的樣子,然後說:『她們是日本人。』 「你怎麼會知道?」葉梅桂很驚訝。 『身為一個工程師,一定要有銳利的雙眼,還有敏銳的直覺。』 「你少胡扯。告訴我,你怎麼猜到的?」 『妳想知道嗎?』 「嗯。」 『今天妳請客,我才告訴妳。』 「那算了。」葉梅桂說完後,拿起窗邊的一本雜誌,低頭閱讀。 『好啦,我說。』 「今天你請客,我才要聽。」她的視線仍然在雜誌上。 『好,我請。可以了吧?』 「嗯。」她放下雜誌,微微一笑,抬頭看我。 『妳仔細回想一下她剛剛收MENU的動作。』 「沒什麼特別的呀。」葉梅桂想了一下。 『我做個動作給妳看,妳要看清楚喔。』 我將雙手五指併攏、小指跟小指互相貼住,讓手心朝著臉,距眼前十公分左右。然後雙手由內往外,逆時針轉360度。 最後變成姆指跟姆指貼住、手心朝外。 『看清楚了嗎?』 「嗯。」葉梅桂跟著我做了一遍。 『這是日本舞的動作。她剛剛收起MENU時,順手做了這個動作。』 「哦。」葉梅桂笑著說:「難怪我以前老覺得她們收MENU時,好像把MENU轉了一圈。」 『嗯。不過她的動作還是有些瑕疵,並不標準。』 「哪裡不標準?」 「葉老師,這是妳們的咖啡和蛋糕,請慢用。」那位小姐把咖啡和蛋糕從托盤一樣一樣拿出,擺在桌上,笑著說: 「還有,這是我們新做的餅乾,也是手工製的,姐姐想請妳們嚐嚐。」 她再從托盤拿出一碟餅乾,朝我們點個頭,然後收起托盤。又做了一次日本舞的動作。 『謝謝。』我和葉梅桂同時道謝。 「真的耶。」等小姐走後,葉梅桂笑著說。 『嗯。她做的動作很流暢,拍子也剛好是三拍,抓得很準。』 「那到底哪裡不標準?」 『嗯。喝完咖啡再說。』 「我現在就要聽。」 『乖乖喔,別急。哥哥喝完咖啡就告訴妳。』 「喂!」 『咳咳。』我輕咳兩聲,放下咖啡杯,接著說:『關鍵在眼神。』 「眼神?」 『嗯。』我點點頭:『這是日本女人的舞蹈動作,不是男人的舞步。』 「所以呢?」 『所以眼睛不可以直視手心。應該要稍微偏過頭,斜視手心。』 「幹嘛要這樣?」 『日本女人比較會害羞,這樣可以適度表達一種嬌羞的神情。』 「哦。」葉梅桂應了一聲,點點頭。 『妳剛剛的臉紅,也是一種嬌羞。』 「我沒有臉紅!」葉梅桂情急之下,拍了一下桌子。葉梅桂拍完桌子後,似乎覺得有些窘,趕緊若無其事地翻著雜誌。 翻了兩頁後,再抬起頭瞪我一眼:「我不跟你說話了。」 然後靜靜地看雜誌,偶爾伸出右手端起咖啡杯,或是拿起一塊餅乾。我看她一直沒有抬起頭,似乎是鐵了心不想理我。 於是我偷偷把她的咖啡杯和裝餅乾的碟子,移動一下位置。她伸出右手摸不到後,有點驚訝地抬起頭,然後再瞪我一眼。 「無聊。」她說了一句。 除了每天早上出門上班前的交會外,我很少在白天時,看著葉梅桂。像這種可以在陽光下看著她的機會,又更少。 可是現在,我卻可以看到下午的陽光從窗外樹葉間灑進,最後駐足在她的左臉,留下一些白色的光點。 窗外的樹葉隨著風,輕輕搖曳。於是她左臉上的白色光點,也隨著移動,有時分散成許多橢圓,有時則連成一片。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一朵玫瑰,在陽光下,隨風搖曳。我看了她一段時間後,突然想起,我也很少看見陽光下的學姐。 那時社團的例行活動,都在晚上。除了在廣場上的例行活動外,其他的時間,我很少看到學姐。即使有,也通常是晚上。 陽光下的學姐會是什麼模樣呢?會不會也像現在的葉梅桂一樣?我注視著葉梅桂,漸漸地,她的臉開始轉變。 我好像看到學姐的臉,而且學姐的臉愈來愈清楚。那是一張白淨的臉,應該是白淨沒錯。 雖然我看到學姐的臉時通常是在晚上,但在白色水銀燈光的照射下,要判別膚色顯得更輕易。 而且在靠近右臉的顴骨附近,還有一顆褐色的痣,是很淡的褐色。沒錯,學姐的臉就是長這樣,我終於又記起來了。 廣場上夜玫瑰與眼前夜玫瑰的影像交互重疊,白天與黑夜的光線也交互改變。 我彷彿置身於光線扭曲的環境,光線的顏色相互融合並且不斷旋轉,導致影像快速地變換。 有時因放大而清晰;有時因重疊而模糊。我睜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楚真正的影像。 就好像努力踮起腳尖在游泳池內行走,這樣鼻子才可以露出水面呼吸。一旦腳掌著地,我便會被回憶的水流淹沒。 我的腳尖逐漸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我快撐不住了。 「喂!」葉梅桂突然叫了我一聲:「幹嘛一直看著我?」她的臉似乎微微一紅,臉頰的紅色讓眼前的夜玫瑰更像夜玫瑰。 於是我回到咖啡廳、回到窗外的陽光、回到眼前的夜玫瑰。我腳一鬆,腳掌著地。而游泳池內的水位,也迅速降低。 『沒什麼。』我喘了幾口氣。 「怎麼了?」她閤上雜誌,看著我:「不舒服嗎?」 『沒事。』我恢復正常的呼吸:『今天的陽光很舒服。』 「是呀。」她笑了笑:「我以前最喜歡傍晚時來這裡坐著。」 『真的嗎?』 「嗯。這時候的陽光最好,不會太熱,卻很明亮。」她手指著窗外: 「然後一群小朋友下課回家,沿途嬉鬧著,那種笑聲很容易感染你。」 『是啊。』我終於笑了笑:『可惜今天放假,小朋友不上課。』 「嗯。我好想再聽聽小朋友的笑聲。」 『那就再回去當老師吧。』 「再回去……當老師嗎?」葉梅桂似乎進入一種沈思的狀態。 『妳本來就是老師啊,當然應該回去當老師。』 「當然嗎?」 『嗯。』 「這樣好嗎?」 『為什麼不好?』我反問她。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再當幼稚園老師嗎?」 『妳不說,我就不知道。』 葉梅桂喝下最後一口冷掉的咖啡,再緩緩地說: 「我在這附近的幼稚園,當過兩年老師。每天的這個時候,是我最快樂的時間。」她笑了笑,接著說: 「那時小朋友們都叫我玫瑰老師。」 『玫瑰老師?』我也笑了笑:『一聽就知道一定是個很可愛的老師。』 「你又知道了。」她瞪了我一眼。 『當然啊,小朋友又不會說謊,如果不是美得像是一朵嬌媚的玫瑰,他們才不會叫玫瑰老師呢。小朋友的世界是黑白分明,大人的世界才會有很多色彩……』 「說完了嗎?還要不要聽我說呢?」 『我說完了。請繼續。』 「在我的學生中,我最喜歡一個叫小英的小女孩,她眼睛又圓又大,臉頰總是紅撲撲的,笑起來好可愛。只要一聽到她叫我玫瑰老師,我就會想抱起她。下課後,我常會陪著她,等她母親接她回去。」 葉梅桂轉頭朝向窗外,然後說:「有一天,卻是她父親來接她回去。」 『為什麼?』 「因為小英的母親生病。」 『喔。』 「那天他跟我聊了很多,我反正下課後也沒事,就陪他多聊了一會。」 『然後呢?』 「從此,她父親便常常來接她回家。」 『喔。』 「每次來接小英時,他總會跟我說說話。有時他說要順便送我回家,但我總認為不適當,就婉拒了。」 『嗯。』 「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很喜歡我……」 『啊?』我心頭好像突然被針刺了一下,於是低聲驚呼。 「幹嘛?」 『沒什麼。只是……只是突然覺得有點刺耳。』 「刺什麼耳?我又不喜歡他。」 『還好。』 「還好什麼?」 『還好妳不喜歡他。』我鬆了一口氣。 「如果我喜歡他呢?」 『那當然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這樣會破壞人家的家庭。』 「如果是小英的叔叔喜歡我呢?」 『那還是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舅舅喜歡我呢?」 『不行。』 「如果是小英的哥哥呢?」 『不行就是不行。只要是男的就不行。』 「為什麼?」 『妳少囉唆。』 「喂!」 『好啦,妳繼續說,別理我。然後呢?』我問。 「我聽到他說喜歡我以後,心裡很慌亂,下課後便不再陪著小英。」 『嗯。』 「結果他便在下課前來到幼稚園,在教室外等著。」 『他這麼狠?』 葉梅桂瞪了我一眼,接著說:「我總是盡量保持距離,希望維持學生家長和老師間的單純關係。」 『嗯,妳這樣做是對的。』 「漸漸地,其他學生家長和同事們覺得異樣,於是開始有了流言。」 『妳行得正,應該不必在乎流言的。』 「可是這些流言後來卻傳入小英的母親耳裡。」 『那怎麼辦?』 「我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又不想面對別人異樣的眼光,便想離開這家幼稚園。」 『妳就是這樣不再當幼稚園老師?』 「如果只是這樣,我還是會當老師,只不過是在別家幼稚園而已。」 『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打算要離開前,就聽說小英的父母離婚了。」 『啊?妳怎麼知道?』。 「有一天小英的母親跑進教室,把小英抱走,臨走前看了我一眼。」 葉梅桂也看了我一眼,接著說:「我永遠記得她那種怨毒的眼神。雖然只有幾秒鐘,我卻覺得好長。」 葉梅桂轉動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嘆口氣說:「她又在小英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手指著我。小英的眼神很驚慌,好像很想哭卻不敢哭,只是睜大眼睛看著我。說來奇怪,我彷彿從小英的眼神中,看到了18歲的自己。沒想到我竟然成了我最痛恨的 『這並不能怪妳啊。』 「話雖如此,但我無法原諒自己。馬上辭了工作,離開這家幼稚園。」 「原本想去別家幼稚園,但我始終會想起小英和她母親的眼神。」 她端起咖啡杯,發現咖啡已經沒了。無奈地笑了笑,改喝一口水,說: 「後來我就搬了家,搬到現在的住處。勉強找了份工作,算是安身。」 『妳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吧?』 「不算喜歡。但我總得有工作,不是嗎?」她反而笑了笑:「我才不想讓我父母覺得我沒辦法養活自己呢。」 『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應了一聲。 「我每天下班回家,總覺得空虛和寂寞,常常一個人坐在客廳發呆。 跟同事們相處,也隔了一層。我喜歡聽小孩子的笑聲,她們則喜歡名牌的衣物和香水,兜不在一塊。後來我發現了小皮……」 『就是那隻具有名犬尊貴血統的小皮?』 「你少無聊。」她瞪了我一眼,繼續說: 「牠總是趴在巷口便利商店前,我去買東西時,牠會站起身看著我,搖搖尾巴。我要走時,牠會跟著我走一段路,然後再走回去。」 『嗯,果然是名犬。』我點點頭。 「有一晚,天空下著雨,我去買東西時,並沒有看到牠,我覺得有些訝異。等了一會,正想撐開傘走回去時,卻看到小皮站在對街。」 『喔?』 「牠看到我以後,就獨自穿越馬路想向我跑來。可是路上車子很多,牠的眼神很驚慌,又急著跑過來,於是跑跑停停。我記得那時有輛車子尖銳的煞車聲,還有司機的咒罵聲,我心裡好緊張又好害怕。等牠快走到這邊時,我立刻拋下手中的傘,跑出去緊緊抱著牠。」 『為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小皮跟我好像好像。我只知道那時雨一直打在我身上,而我的眼淚也一直掉。」 她似乎回想起那天的情況,眼睛不禁泛紅。她趕緊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緩緩地說:「那晚我就抱牠回家了,一直到現在。」 她又看著窗外,光線逐漸變紅,太陽應該快下山了。 『小英和她母親的眼神,也是淤積在妳心裡的泥沙,應該要清掉。』 「我知道。可是畢竟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妳有做了什麼嗎?』 「沒有。」 『那又怎麼會跟妳有關?』 「可是……」 『我舉個例子給妳聽,好不好?』葉梅桂看著我,點點頭。 『有個小孩在陽台上不小心踢倒花盆,花盆落地,嚇到貓,貓驚走,狗急追,騎機車青年為閃躲狗而騎向快車道,後面開車的女人立刻緊急煞車,最後撞到路旁的電線桿而當場死亡。妳以為,誰應該為開車女人的死負責?小孩?花盆?貓?狗?青年?還是電線桿?』 「你在胡說什麼?」 『妳以為,只是因為小英的父親認識妳,然後喜歡妳,才導致離婚?』 「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妳應該怪幼稚園的園長。』 「為什麼?」 『如果他不開幼稚園,妳就不會去上班,小英也不會去上課,那麼小英的父親就不會認識妳,於是小英的父母便不會離婚。』 「這……」葉梅桂張開口,欲言又止。 『如果玩這種接龍的遊戲,那麼一輩子也接不完。』她看了我一眼,低頭不語。 『就以我跟妳來說吧,妳認為我們之所以會認識,是因為誰?』 「是因為小皮吧。」葉梅桂微微一笑:「如果不是小皮把我大學同學氣走,你就不會搬進來了。」 『為什麼不說是因為妳?如果妳不抱小皮回去,她就不會搬走啊。』 「說得也是。」 『那我也可以說,是因為台南公司的老闆,我們才會認識。』 「為什麼?」 『如果那個老闆不跑掉,我也不會上台北,當然就不會認識妳啊。』 「哦。」她應了一聲。 『所以囉,不要玩這種接龍的遊戲。妳應該再回去當老師的。』 「這樣好嗎?」 『我只想問妳,妳喜不喜歡當老師?』 「喜歡。」 『妳能不能勝任當老師的工作?』 「可以。」 『那就回去當老師吧。』葉梅桂安靜了下來,窗外也漸漸變暗,太陽下山了。 『妳知道美國嗎?』 「當然知道。問這幹嘛?」葉梅桂很疑惑地抬頭看我一眼。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嗎?』 「嗯。」 『妳知道美國的密西西比河曾經截彎取直嗎?』 「喂!」她瞪我一眼:「把話一次講完。」 我笑了笑,接著說:『美國人當初為了航運之便,就把密西西比河很多彎曲的河段,截彎取直。可是密西西比河說,老天生下我就是彎的,我偏不想變直。』 「胡扯。河又不會說話。」 『變直後的密西西比河努力左衝右撞,希望能恢復原來的彎度。後來美國人沒辦法,只好不斷地在河的兩岸做很多護岸工程,全力阻止密西西比河再變彎。妳猜結果怎麼樣?』 「我猜不到。」她搖搖頭。 『密西西比河就說:好,你不讓我左右彎,那我上下彎總可以吧。』我笑了笑,一面學著毛毛蟲蠕動的樣子,一面說: 『結果密西西比河就上下波動,於是很多地方的河底都呈波浪狀喔。』 「是嗎?」 『嗯。後來有些已經截彎取直的河段,只好讓它再由直變回彎。』 「哦。」葉梅桂只是簡單應了一聲。 『一條河都能堅持自己的樣子,朝著自己所喜歡的路走,不畏懼任何艱難和障礙……』我微微一笑,看著她的眼睛: 『更何況是人呢。』葉梅桂的眼睛閃啊閃的,過了一會,眼神變得很亮。 『玫瑰。千萬不要輸給密西西比河喔。』 「嗯。」她點點頭,然後看著我,沒多久便笑了起來。 『再回去當老師吧。』我說。 「好。我會考慮的。」她說。窗外的街燈把巷子照得燈火通明,黑夜已經降臨。 「我們走吧。」葉梅桂看了看錶。 『嗯。』我們走到吧台邊,除了拿MENU的妹妹外,還有一個女孩。她應該就是葉梅桂所說的,這對姐妹檔中的姐姐。 「葉老師,好久沒見了。」姐姐笑著說。 「嗯。」葉梅桂也笑著說:「以後我會再常來的。」 「這位先生也要常來喔。」姐姐朝我點個頭。 『我一定常來。』我說。 「一定喔。」姐姐微微一笑。 『當然囉。妳們煮的咖啡這麼好喝,我沒辦法不來。』 「謝謝。」姐姐用手背掩著嘴笑:「你真會說話。」 『我是實話實說。我待會一定沒辦法吃晚餐。』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晚飯的味道,破壞剛剛殘留在唇齒之間的咖啡香啊。』 「呵呵……」姐姐又笑了,連妹妹也跟著笑。 『我……』我正準備再說話時,瞥見葉梅桂的眼神,只好改口:『我們走了。Bye-Bye。』 我和葉梅桂走出店門口,我轉頭跟她說:『這對姐妹都很漂亮,但姐姐更勝一籌。』 她瞪我一眼,並未回話。 『真好,這裡就在公司附近,以後可以常來。』 「你很高興嗎?」 『是啊。』 「你一定很想笑吧?」 『沒錯。』我說完後,哈哈笑了幾聲,不多不少,剛好七聲。 「哼。」她哼了一聲,然後才開始繼續往前走。 回到七C,我看看時間,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唉呀,剛剛應該順便吃完晚飯再回來的。』 「你不是說,不想讓晚飯破壞咖啡香嗎?」葉梅桂坐了下來。 『那是開玩笑的。』 「原杉子可不這麼認為。」 『原杉子?』 「那個姐姐姓原,叫杉子。」 『真是好聽的名字啊。』我嘖嘖讚嘆了幾聲。 「是嗎?」她抬頭看我一眼,我感覺有一道無形的掌風。 『不過再怎麼好聽,也沒有葉梅桂這個名字好聽。』 「來不及了。」她站起身:「你今晚別想吃飯。」說完後,她走進廚房。 『妳要煮東西嗎?』 「沒錯。」 『有我的份嗎?』 「沒有。」 『那我下樓去買。』 「不可以。」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 『可是我餓了啊。』 「誰叫你亂說話。」 『我又沒說錯什麼。』 「你跟原杉子說了一堆,還說沒有。」 『有嗎?』我想了一下:『沒有啊。』 「那你幹嘛說你會常去?」 『妳常去的話,我當然也會常陪妳去。』 「你怎麼知道我會常去?」 『妳自己親口告訴原杉子妳會常去的啊。』 「那你剛走出咖啡店時,為什麼那麼高興?」 『玫瑰。』我走近她身旁,再說:『那是因為妳終於考慮再回去當老師,我當然很替妳高興啊。』 「哼。」過了一會,她才哼了一聲:「又騙人。」 『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很替妳高興。』說完後,我轉身準備走進房間。 「你要幹嘛?」她又開口問。 『回房間啊。』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你不用吃晚飯的嗎?」 『妳不是不准我吃?』 「我叫你不吃你就不吃嗎?你哪有這麼聽話。」 『妳是老師啊,妳說的話當然是對的。』 「你少無聊。」她打開冰箱看了一會:「沒什麼菜了,不夠兩個人吃。你陪我下樓去買吧。」 『兩個人?妳才一個人啊。』 「廢話。連你算在內,不就是兩個。」 『幹嘛把我算在內呢?』 「你走不走?」葉梅桂拿起菜刀。我們下樓買完菜回來,葉梅桂便在廚房忙了起來。 「你知道下星期一開始,捷運就恢復正常行駛了嗎?」她在廚房切東西,頭也不回地說。 『是嗎?』我很驚訝:『我不知道。』 「你真迷糊。」 『那這麼說的話,我就可以恢復以前的日子囉。哈哈……』 「幹嘛那麼高興?」 『當然高興啊。我起碼可以多睡20分鐘啊,天啊,20分鐘呢!』 「無聊。」 『妳盡量罵我吧,現在的我是刀槍不入啊。哈哈,20分鐘啊!』 我低頭抱起小皮:『小皮,你一定也很高興吧。我們終於熬出頭了。』 「你真是有病。」 「下次再亂說話,我就罰你沒晚飯吃。」葉梅桂把菜端到客廳,說了一句。 我手一鬆,放下手中的小皮,靜靜地看著她,然後發楞。 這句話好熟悉啊,學姐以前就是用這種口吻罰我多做幾次邀舞動作。 我記起來了,學姐的聲音柔柔軟軟的,不嘹亮但音調很高,好像在無人的山中輕輕唱著高亢的歌曲一樣。 對,學姐的聲音就是這樣,沒有錯。學姐正在我耳邊唱歌,「花影相依偎」這句,學姐唱得特別有味道。 「喂。」葉梅桂叫了我一聲,學姐的歌聲便停在「花影相依偎」。 「不是說餓了嗎?」她微微一笑:「還不快吃?」 『我……』 「笨蛋。吃飯時還有什麼事好想?」她把碗筷遞給我:「先盛飯吧。」 我把飯盛滿,葉梅桂看我盛好了飯,便笑著說:「我們一起吃吧。」於是學姐又走了。 每當下學期快結束時,社團便會為即將畢業的學長姐們,舉辦一個告別舞會。 我們戲稱這個舞會的名字,叫「The Last Dance」。這個舞會沒什麼太大的特別,只是快畢業的社員通常都會到。 因為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在廣場上跳舞的機會。還有,每個即將離開廣場的人,都有權利指定一支舞。 我只是大三,並不是「The Last Dance」中的主角。但學姐已經大四,她是主角。是啊,學姐快畢業了。 而我還有一年才畢業。每當想到這裡,我總會下意識地看一下廣場。 我不知道學姐不在後的廣場,是否還能再圍成一個圓?「The Last Dance」舉辦的時間,就在今晚。 距離第一次跟學姐跳夜玫瑰的夜晚,已經一年三個多月。在等待夜玫瑰出現的夜晚裡,總覺得時間很漫長。 可是終於來到「The Last Dance」時,我卻會覺得那段等待的時間,不夠漫長,時間過得好快。 學姐今晚穿的衣服,跟她在廣場上教夜玫瑰時的穿著,是一樣的,身上同樣有難得的紅。 學姐的人緣很好,廣場上的人都會搶著邀學姐跳舞。即使是不邀請舞伴的舞,也有人爭著緊挨在她身邊。 我一直遠遠望著學姐,沒有機會擠進她身邊。我的視線穿過人群的空隙,靜靜地看著夜玫瑰。 偶爾學姐的目光與我相對,她會笑一笑、點點頭。有時會拍拍手,示意我剛剛的舞跳得不錯。 舞一支支地過去,學姐的身邊始終圍著一圈人。我最靠近學姐的舞,是以色列的水舞,學姐在我對面。 如果把我跟學姐連成直線,這條直線剛好是圓的直徑。 原本這種距離在圓圈中是最遠,但向著圓心沙蒂希跳時,我們反而最接近。 沙蒂希跳時,圓圈內所有人的口中會喊著:「喔……嘿!」,「嘿」字一出,左足前舉,右足單跳。 以往學姐總是要我要大聲一點。不過今晚我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卻無法嘿出聲音。 但學姐第一次做沙蒂希跳時,很努力將舉起的左腳往我靠近。由於用力過猛,身體失去重心而摔倒,幸好兩旁的人拉起她。 學姐只是笑一笑,沒有疼痛的表情。快要做第二次沙蒂希跳前,學姐眼神直盯著我,並朝我點點頭。我也朝學姐點點頭。 於是我和學姐幾乎拖著兩旁的人往圓心飛奔,同時將左腳伸長、用力延伸,試著接觸彼此。但還差了一公尺左右。 而我口中,終於嘿出了聲音。我們一次次嘗試,左腳與左腳間的距離,愈來愈短。 在最後一次,我們舉起的左腳,終於互相接觸。而我在嘿出聲音的同時,也嘿出了眼淚。 是的,學姐。廣場是我們共同的記憶。 無論是妳第一次拉我走入圓圈的田納西華爾滋,還是現在的水舞,今晚的每一支舞,都曾經屬於我們。 我們的腳下,踩過美國、踏過日本,並跨過以色列、波蘭、土耳其、馬來西亞、匈牙利、希臘……世界就在我們的腳下啊! 水舞快結束了,音樂依然重複著「Mayim…Mayim…」的歌聲。圓圈不斷順時針轉動,就像我們不斷繞著世界走一樣。 學姐,是妳將我帶進這個世界中,我永遠會記得。水舞結束後,所有的人還圍成一個圓。我跟學姐都席地而坐,略事休息。 眼神相對時,交換一個微笑。廣場上突然傳來:「接下來是今晚的最後一支舞了。」 在眾人的嘆氣聲中,學姐迅速起身,朝她左手邊方向奔跑。 「最後一支舞,是由意卿學姐所指定的……」我突然驚覺,也迅速起身,往我右手邊快跑。 學姐往左邊,繞圓圈順時針跑動;我則往右邊,繞圓圈逆時針跑動。我們兩個總共繞了半個圓,相遇在最後一句話: 「夜玫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