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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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敵人、友方、敵人、敵人、敵人……

貫穿無限長夜的漫長走廊的中央,伊謝爾倫要塞的巨大球型的軀體懸浮著。

八月二十二日由十九歲的萊因哈特·馮·繆爾傑擔任其中一員的銀河帝國軍遠征部隊,繼帝國歷四八六年初之後,在此留下今年的第三次足跡。總司令官米克貝爾加元帥受到常駐於要塞的兩名司令官前來迎接。他們是要塞司令官修特克豪簡上將,以及要塞駐留艦隊司令官傑克特上將。

身材瘦長的修特克豪簡和體格壯碩的傑克特,兩人誇張地挺著胸,以快速的步調,出現在元帥面前。同時敬禮倒還沒話說,連問候的話也同時開口,這在米克貝爾加元帥眼中看來,可說是近乎噁心。元帥自己以往也曾擔任此處的要塞司令官一職,他熟知在兩司令官職之間有著不小的心理暗鬥存在著。而要如何將其平撫,使其相互協助,就要看元帥的才能了。

萊因哈特進到所分配的個人房間,就看著彎曲的透明牆遠方的那片星海。他故意把照明的光量調低,站在透明壁前方,沐浴在星光之下。

那些星光,是在遙遠的過去所放射出來的,這是小學生都明白的事,不過反芻此知識的行為對萊因哈特而言,並不會不偷快。在自己的視界中,有著不同時間的光芒並存的這份認知,為他的心帶來了音樂的波動,使他實際地感受到星星所舞出的舞蹈和所奏出的圓舞曲。其中一顆紅色的星他特別的留意,因為他在最近得知那顆星與要塞之間有四九0光年的距離,它送過來的是與高登巴姆王朝的誕生幾乎相同時代的光芒。萊因哈特的心很自然地回溯起時光。

※       ※       ※

建國以來,在銀河帝國中,接受「全宇宙的支配者、全人類的統治者」之稱號的高登巴姆一族的名字如下:

一 魯道夫(大帝)
  二 吉斯穆特一世
  三 利夏爾一世
  四 奧特佛利特一世
  五 卡司帕
  六 優利烏斯
  七 吉斯穆特二世(癡愚帝)
  八 奧特佛利特二世
  九 奧古斯都一世
  十 耶利希一世
  十一 利夏爾二世
  十二 歐特·亥恩茲一世
  十三 利夏爾三世
  十四 奧古斯都二世(流血帝)
  十五 耶利希二世
  十六 佛瑞德裡希一世
  十七 雷恩哈爾特一世
  十八 佛瑞德裡希二世
  十九 雷恩哈爾特二世
  二十 佛瑞德裡希三世(敗軍帝)
  二一 馬克亞米利安·由謝夫一世
  二二 古斯達夫(百日帝)
  二三 馬克亞米利安·由謝夫二世(睛眼帝)
  二四 寇爾尼涅亞斯一世
  二五 曼夫瑞一世
  二六 赫穆特
  二七 曼夫瑞二世(亡命帝)
  二八 威爾赫姆一世
  二九 威爾赫姆二世
  三十 寇爾尼涅亞斯二世
  三一 奧特佛利特三世
  三二 艾爾威·由謝夫
  三三 奧特佛利特四世(強精帝)
  三四 歐特·亥恩茲二世
  三五 奧特佛利特五世
  三六 佛瑞德裡希四世

名為魯多維希的皇太子共有四人,但不知為何,若非在父皇之前病死,就是被暗殺,一個也沒能戴上帝冠。叫卡爾這個名字的皇太子也有三人之多,全都未能即位,因此這兩個名字成了皇室的忌諱。卡爾這個名字之不祥是起於第六代優利烏斯皇帝之死。

※       ※       ※

繼曾祖父優利烏斯皇帝之後,在帝國歷一四四年即位的吉斯穆特二世,在其十六年的治世之間,國家和社會成了權貴名門的食物。雖然他並非無能的皇帝,但吉斯穆特的情況,卻似乎是惡意地使國家受害。他因為使本來的帝位繼承者——堂弟卡爾大公放棄權利,並將其關入精神病院那厚厚的牆壁之中,而由布洛尼侯爵的身份連越二級,得到原本無望的至尊之冠。

先帝優利烏斯年老而對政治沒有慾望,故由其子佛朗茲·歐特皇太子非正式地擔任攝政,統轄國政,運作著還算實在的施政。總之老皇帝若非特別重大的儀式或祭典,總深居後宮,致力於把年輕美女的生命力吸入他那具衰老的身體。

因此,身為政治實踐家的吉斯穆特理應擔任祖父佛朗茲·歐特皇太子的後繼人才是,但舉目所見的卻都是這位孫兒的不肖之行。他首先把擔任祖父忠實且有能之輔佐者的三位大臣一國務尚書漢伯爵、財務尚培林格帝國騎士、軍務尚書凱提拉元帥解任,接任者均由他自己的心腹就任。國務尚書華爾登培克侯爵、財務尚書倫普男爵、軍務尚書諾加爾持子爵,三人均升為公爵,而諾加爾特更被授與元帥稱號,不過在當時他也才只有指揮過五百名士兵的經驗而已。

老皇帝優利烏斯雖是個沒有身為統治者之能力與自覺的凡庸男子,但其浪費與奢侈,都還收斂在其子佛朗茲·歐特皇太子的容許範圍內,而在這範圍外則由皇太子致力於財政的重建,因此在吉斯穆特二世即位之時,帝國的國庫仍維持安定。而使其在一代之中就瀕臨破產的即是吉斯穆特二世。

若只單就殘虐而言,在帝國歷二四七年從利夏爾三世手中繼承帝冠的「流血皇帝」奧古斯都二世可就更為惡名昭彰了。不過,相對於在奧古斯都二世執政時,貴族、平民都沒有人獲得不當利益的狀況,在吉斯穆特二世的執政中,得取利益的部分人,和遭受損害的多數人,有了明顯的兩極化。也就是說,他執政之特徵,就在於顯著的不公平。吉斯穆特並非智能低下,但他精神的鐘擺是明顯地欠缺平衡。這是「吉斯穆特」一世與二世之間,微妙而決定性的不同點。

吉斯穆持二世墜入了富裕的餓鬼界。他無法忍受把國庫的財富用之於國家或社會,財富應當是他個人的獨有物。即使做一萬步的讓步,也應當只是在他視界範圍中的人們才能共有的。雖然說開國先祖魯道夫大帝曾在即位前激烈地批評「被物質與金錢污染了精神」的市民,而讚美著奉仕與獻身吧……。

雖然是難以相信的事,但他為了獲取自己所浪費的金錢,意圖將國家的徵稅權賣給富裕的大貴族及大商人。再者,不只是民事訴訟的敗訴者,連對刑事犯,他也允許以金錢來彌補罪行。三位心腹不但協助皇帝的愚行,也中飽自己的私囊。皇帝要求在美女被納入後宮時,必須帶入巨額的嫁妝,而把她們賜給臣下時則要求相當高額的聘金。在池底舖上綠寶石、把真珠溶入醋中飲用、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用白金和鑽石造了巨大的靈柩,為了在死後的世界建立他的後宮而命人鑄造六百具純金的美女像。而最後當他把無犯罪事實的富商三00人全族滿門抄斬而沒收其全部財產時,他所立的皇太子奧特佛利特挺身而出,把淪落成史上最惡劣之黃金狂的父親,從最高權力的座位上趕了下來。

首先把身為歷史上最大禁治產者的父王軟禁在一座莊園之後,奧特佛利特二世就以猛衝的鬥牛氣勢開始進行政治行政雙方面的改革。他也並沒有實行什麼獨創性的政策,而是把他父親在十五年執政之間所做的事完全廢止,把時針重新轉回到曾祖父佛朗茲·歐特攝政的當時。而經由此一復古政策,大部分的不公正已被一掃而空。因此,開始背離高登巴姆王朝的民心,再次回歸權,潛在的危機就在尚未表面化之前即已遠去了。

不過,抓著不當的既得利益不放的人也必定是存在的,為了規正這類人物,奧特佛利特二世也被迫施行某種程度的流血。使國政陷入極端混亂的三個大臣被處刑,龐大的財產被沒收。在他們之下,嘗盡甜頭的二萬名文武廷臣巨及四萬名富裕的商人,被從豪邸中遂出,流落在寒風吹襲的路上。皇帝在六年間為國政盡心力,或許就因為過度操勞而早逝。

改革工作由次代的奧古斯都一世繼承了下來。他被稱為「後宮的凡君、國政的名君」,身為統治者方面,展現出不凡的節制及洞察力,使王朝一片承平,但在私生活方面,則判若兩人地頹廢之至。喜歡頭髮長而美麗的女性,雖然算是人各有所好,但是在床上舖上千人的女性發毛,而在上面翻來滾去,為之陶然,這就不能算是平常了。

有數十位寵妃裝飾了他的後宮歷史,並產生許許多多的悲喜劇。有個女人因為被發現她那長及地面的粟色秀髮是假髮,而在寒冬中被推入池裡凍死。也有因為頭髮被競爭對手放火而被燒死的。而皇帝也曾哭著吃下集其寵愛於一身卻病死的妃女的秀髮,因為胃壁被那頭髮刺傷,而使醫師為之倉惶失措。

既使如此,奧古斯都一世仍被視為超水準的君主,是因其愚行都僅止於後宮,在國政方面,雖然是在專制的範圍內,卻仍保持一貫的公正而實質的統治者之風範。

而後,「流血皇帝」奧古斯都二世的殘虐化為血的羅網,籠罩全國。而此羅網由「止血皇帝」耶利希二世打破,停止皇統的破壞與崩饋,開始了重建。

※       ※       ※

高登巴姆王朝雖有著各種本質上的缺陷,卻仍能綿延三六代近五00年的歲月,其理由之一,就是因為這個不經由任何人計算所產生的絕妙排列搭配吧!有昏君也有暴君,但很不可思議的,這些都未連續二代以上,專制之毒都由次代的名君解開了。當然在水底仍有著高登巴姆家支配的本質上的缺陷一由單一血統獨佔權力、社會構造本身的不公正——在沉甸、聚集累積著,但是當水面污濁到極點之後,就會再呈現清澄,貴族、官僚及平民,也終能免於窒息。

而其中的一個曲折點,就是名為自由行星同盟的「外敵」出現。在歷經幾世代都在只知道有專制主義的情況下成長的人們面前,出現了名為民主共和政治的「危險」病原菌。

第二十代的佛瑞德裡希三世之所以被稱為「敗軍皇帝」這個不名譽的名號,是因為在他在位期間,於帝國歷三三一年在達貢星域慘敗於自由行星同盟手下,總司令官赫爾貝爾特演出了逃竄而歸的醜態。在他死後,暫時由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這位同父異母的史長即帝位,而後由佛瑞德裡希三世的長男古斯達夫即位,但正如其「百日皇帝」的異名,在短期內即逝世。他雖然原本就是病弱,但此次驟死卻是被皇弟赫爾具爾特的手下所毒殺的。在臨死之前,他把帝位傳給另一位皇弟一和伯父同名的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以那因病衰弱的手臂,在弟弟的頭上戴上了寶冠。

而這位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二世會特別被稱為「睛眼帝」是因為他因被下毒而半盲,但卻仍在由侍女出身的皇后姬可琳蒂及司法尚書茲戰的輔佐之下,施行了足可稱為賢明的政冶,把由佛瑞德裡希三世晚年以來延續數年的陰謀,瀆職及冤罪種種一掃而去。因此他也被稱為「清道皇帝」或「中興皇帝」,特別是把惡名昭彰的「惡劣遺傳子排除法」有名無實化,雖不充分但也為民生頗盡心力,大概是因為受到他本身不幸的遭遇,刺激了他對他人不幸遭遇的共鳴所致吧。

繼承其後的寇爾涅尼亞斯一世,是先帝的堂弟兼養子,在內政方面直接繼承養父的政策,繼續採用繆茲等重臣,立下了充實的政績。但在對外政策上比先帝更加積極,為了洗雪佛瑞德裡希三世時代敗北之屈辱,並完全地統一全人類社會,而企圖和自由行星同盟做最終的決戰。而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除此之外,他已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凌駕被崇拜為賢帝的養父的名聲。

戰略的不徹底是前回遠征的敗因——因此,只要在戰略層次上做好萬全的準備則必然會勝利——寇爾涅尼亞斯做了以上結論。不過他仍考慮到要顯示一下有良識的君主所應有的胸襟,一連三次派遣使者到自由行星同盟,要求對方臣屬。

罪過該歸咎於誰呢?是不要求對等外交而要求臣服的這位第二十四代皇帝呢?或者是沉醉於十多年前的勝利,而一連三次對皇帝的使者報以冷笑,給了其矜持致命傷的同盟主政者呢?

不管如何,寇爾涅尼亞斯一世決心進行「達貢的報復戰」,下令派遣大軍。而且是採取皇帝本身擔任總指揮官的「親征」形式。帝國歷三五九年五月,二十八歲的年輕皇帝率領凌駕於當初達貢出征時的大軍,由帝都奧丁出發。這支親征軍中,從軍的元帥人數比兵員或艦艇數更廣為人知,共為數五十八名。若要說寇爾涅尼亞斯有什麼怪癖,大概就是濫封原本應當稀少的元帥封元帥號輕!比起前代的馬克西米利安,由謝夫明眼皇帝對被他那般信賴尊敬的司法尚書繆茲都未賜封元帥,而僅止於一級上將的情況來比較,是該被批評為不夠節制。會被譏諷為「皇帝所率的是二個小隊的元帥」也是無可厚非吧。

在遠征之前,司法尚書請求其中止此事的諫言不被採納,而辭去官職,遠離了宮廷。年輕的皇帝雖然要賜封這位自先帝以來就任官至今的名臣元帥封號,但繆茲堅持地回絕,在那垂老的肩上擔起無形的名譽而從政界上退場了。

至於歷史上最初的皇帝親征在怎麼樣的結果下收場,就正如史書所流傳下來的了。皇帝完善的準備,二度擊碎為前次的勝利而驕傲的同盟軍之迎擊。同盟軍雖讓帝國軍二十名元帥戰死,卻毫無任何效果。如果不是發生了宮廷政變,也許寇爾涅尼亞斯就真的會成為全人類的君主了。在因憤怒及懊惱而咬牙切齒之中,班師回朝的寇爾涅尼亞斯,因同盟軍的追擊又失去了十五位元帥。政變雖被鎮壓,但財政、軍事上都已經沒有再次親征的餘力。在他死後,這份概念就由歷代的皇帝繼承下去。

在這般的英雄、名君、凡君、昏君、暴君所編織成,長達十八萬日,四三二萬小時的時間及空間的網目上,現在佛瑞德裡希四世正佇立在此。寇爾涅尼亞斯一世所抱持的統一的執念,大概只有形式上被他所繼承。

打倒高登巴姆王朝——「金髮小子」萊因哈特所期望的就是此事。若回顧歷史,把魯道夫大帝的子孫們從玉座上永遠驅遂的機會已不知有多次了,卻為何每當他們墜向滅亡的深谷時,就會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拉了回去雖說是他們氣運旺盛,萊因哈特卻也認為五世紀以來甘於被支配、搾取的民眾們也是無用之至。

萊因哈特也許是個不馴的野心家,但為了要加以實現,他不惜花上生命及勞力。而使他想達成野心的動機,也並非是為了滿足物質層次上的慾望

「那個魯道夫做得到的事,我不可能做不到」這麼一句話,若只由此來看,的確是不敬之至,不過其前提卻是出自對於掠奪者的正當憤怒。高登巴姆王朝的皇帝是法律上、制度上的絕對者,而要懲治其非道之行除了憑靠力量之外,別無他法,因而對萊因哈特而言是別無選擇的。以武力打倒暴君奧古斯都二世的耶利希二世不也受到讚賞嗎?我來做同樣的事,又有何不是?有高登巴姆家血統的人來做,就是義舉,而沒有此血統的人來做,就是惡逆之至的造反嗎?若有人真的這麼認為的話,那個人大概就是長著人臉的高登巴姆家的走狗吧。

不過,萊因哈特目前仍尚未能取得出征全部軍隊的指揮權。雖然和第三次提亞馬特會戰比較起來,他的戰力是大幅增加了。艦艇一萬二千二百艘,將兵也達一三四萬七千名之數,但終究仍是出征軍的一部分,必須在總司令官米克貝爾加的掌心上行動。萊因哈特心想著:就算戰力少也無妨,但求能自由地行動。

由上將以上階級參加的最高作戰會議召開了數次,但對萊因哈特而言不過只是浪費時間罷了。若是有酒有女人,這和在帝都奧丁上貴族的園遊會根本沒兩樣。一次又一次地,只是進行著有如把沒有種子的果實埋入田裡一般徒勞之事。

而會議的場所也逐次變更。當排成一列地在廣大的要塞移動時,每一次,萊因哈特都品嚐到被人當做觀賞品的滋味。而有一次,他則必須移足前往停泊在要塞內的米克貝爾加的旗艦。

米克貝爾加元帥的旗艦是叫做維兒賀米奈,據悉這是四十年來戰績無數的這位元帥的母親的名字。知道此事的進候,萊因哈特不由地又回視了「威風堂堂」的元帥的臉,而冷笑著:他都已屆初老之齡了,還有戀母的傾向嗎?

當然,同樣的冷笑也朝向著萊因哈特,若有人批評他「躲在姐姐的裙子下」,這金髮的年輕人必然是絕不饒赦的。萊因哈特不是聖人,在他對別人的輕蔑當中,也常有基於誤解或偏見的時候。話雖如此,在做相對評價的情況下,他所厭惡的人是更加毫無理由地憎恨著他,在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有意識及感性的結合。

如果這樣還能贏的話——萊因哈特在冰冷的憤怒和炙熱的不快感中想著——那麼稱為自由行星同盟軍的叛亂勢力的那些人,一定要比帝國軍更加無能而頹廢了。長達一世紀半的這種慢性的戰爭狀態,對於帝國和同盟的精神方面,究竟哪邊被腐蝕得比較多些呢? 

無能和頹廢的評語,對同盟軍而言可是不願接受的吧。他們一定想說:多管閒事,要是你們不攻過來,我們也就沒有戰爭的必要了。

不過,同盟今日的人口,以及支撐同盟的農工生產力都因為帝國來的大量流亡者而在量的方面擴大了。很諷刺的是,在歷代的提督們,甚至於身為元首的最高評議會議長當中,也有帝國來的流亡者子孫。以現在要和萊因哈特他們交戰的同盟軍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帥來看,他的母親就是從帝國來的流亡者。

總司令官羅波斯元帥對於自己的立場,一點也找不出可喜之處。在第三次提亞馬特會戰當中,他從距前線遙遠的後方控制戰況失敗了,使得第十一艦隊司令官何蘭多中將戰死,若說羅波斯在軍部內有派閥,那麼何蘭多可說是其中有力的一員,因此羅波斯有很大的失落感。

再加上會戰後發生的一件事件,也對羅波斯的精神保健上產生傷害。

這事件被稱為「格蘭多·卡那爾事件」,為了防備帝國軍多次侵攻而被配置在邊境星區的同盟軍,發生了缺乏生活物質及能源的狀況,形成此事的開端。因為輸送船配備的差錯,而在附近星區僱用民間船一百艘,以運輸物資。當然,會派出十艘左右的巡航艦及驅遂艦護衛船團,但此時羅波斯卻平白髮出無謂的訓令。

「為了不使貴重的軍用艦艇平白成了敵軍的食餌,務必謹慎避免困難的行動。」雖然不是命令說不要護衛但導致責任感的疏離卻是事實,大部分的艦艇都在危險宙域之前掉頭撤回。

「所以說所謂的軍人可真令人搞不懂,軍隊不是為了保護老百姓而存在的嗎?而他們卻以自己的安全為理由,中止了護衛,可真是本末倒置!」民間船團的憤怒是理所當然的,但大半的同盟軍還是配合軍方指示的聽覺周波數,從護衛陣上脫離了。有一艘名為「格蘭多·卡那爾」的巡航艦,還是固守著當初的義務,依在船團的旁邊,但在第三天,遭遇到二艘為找尋獵物而徘徊的帝國巡航艦。

彼此是裝備對等的巡航艦,以一對二,勝負可說是早已成定局了。但是巡航艦格蘭多·卡那爾犧牲自己,在遭到二艘敵艦「不是戰鬥而是屠殺」的攻擊下仍拚命拖延時間,成功地讓大多數的民間船逃走。逃脫不及的一艘被破壞,一艘被捕獲,但其他仍有半數到達目的地,半數逃到了安全宙域。

格蘭多·卡那爾所解救的,不只是老百姓的生命,還包括了同盟軍的名譽。自艦長菲岡少校以下,所有戰死者都頒贈了「自由戰士勳章。」

※       ※       ※

一位叫做楊威利的年輕准將,在勳章授與典禮之前,接受某立體電視台的訪問,但他絲毫未曾有要替羅波斯元帥辯護的意思,而如此回答:「我認為格蘭多·卡那爾所需要的不是一百個勳章,而只是一艘僚艦。」

這樣的發言終究還是沒有化為電波,也沒有被形諸於文。做這種讓任何人都不高興的發言的人,得到了如此的回報。這位名叫楊威利的青年在同盟軍中的微妙位置,在此之後也是沒有多大的改變。在功績方面是英雄、在思想上是異端者、在言行上則是受到排拒的人。而各方面歸咎起來,這矛盾的責任該歸於個人而非組織吧。他從容貌來看,是個仔細小心,令人覺得像個尚未萌芽的青年學者,怎麼看也不像個軍人。而從精神層面上來說,可能包括自己本身在內,對於軍人這種職業則絲毫沒有敬意。而被歸類為軍人之美德的屬性一愛國心、服從心、規律、勤勉等等,大概都與他無緣吧!

問題大概出在他的意識和才幹的不統一吧。楊威利在這一年是二十八歲,卻能在這種年齡就當上准將這種階級,是因為他一再地立下了身為軍人的最大偉功,使得上層階級也不得不給予認同。

在七年前那已經展現其光榮的傳說地位的「艾爾·法西爾逃脫」之中,這位看來很靠不住的黑髮青年,把許多老百姓從帝國軍的攻擊救出,一躍進入了同盟軍誕生以來歷代英雄的行列之中。這是開端。

在這之前,說起對他的評價,「精通戰史」是對他最大限度的肯定了,因而被視為平凡而無益的存在。在任職統合作戰本部的記錄統計室中一年,也沒能獲得好評價。雖然是長時間地待在工作場所,但卻總是在讀一些和工作無關的舊書記錄,「記錄能力尚佳,統計能力極差」是對他的評判。而他也被說是「長時間待在工作場所,但工作卻是毫無進展」,而當他被半懲罰性送到最前線的時候,卻立下令任何人都無從異議的功績。而後間接隸屬於羅波斯元帥之下,現在來到了戰場。

結果,這一連串的會戰中,楊威利准將自始至終都未能獲取指揮權,忠告受到忽視,提案遭到駁回,待在司令部時也被當成礙事者,當然就沒能立下功績地歸來了。反過來說,也因此他不必為敗戰負責任,而不會阻礙到不久將來的飛黃騰達。至於哪方面才是他的真心,倒是不重要……

※       ※       ※

帝國和同盟兩陣營的戰力,陸續集中到伊謝爾倫要塞的周圍。電波和妨礙電波互相交織,偵察機如流星般來往飛馳,人們的呼吸和步調加快了起來。其動態還頗有齊一性,令人覺得有如巨大的磁鐵和鐵沙。

在一個半世紀前,皇帝佛瑞德裡希三世的異母弟弟巴特拔菲爾侯爵史提方,勸止無益的出兵,主張在迴廊建立防禦據點來抵擋「叛亂勢力」的攻勢。巴特拔菲爾侯爵的意見是僅做為「防禦」的據點,但是和巴特拔菲爾侯爵不見容於宮廷,渡過不遇的一生的意義大不相同的是,他的主張被迫變質了,或許該說是對於名為軍事力的惡魔本質上,巴特拔菲爾侯爵是太過於樂天派了吧。伊謝爾倫要塞不被用在防禦,而是反倒成了出擊的據點。在精神上以寇爾涅尼亞斯一世受挫的執著為糧食,這座要塞產生了,而由歷代的帝國軍高官培育下來。

姑且不論伊謝爾倫的數值有多巨大,其存在意義,以及對敵我雙方精神上的影響力則是更加巨大。帝國軍的米克貝爾加元帥也在到達之前對副官說了這樣的話:「這要塞一旦落入敵人手中,要奪還可就不容易了。希望傑克特和修特克豪簡都能好好想想自己的立場,同心協力,不過……」

「但是,自稱為同盟的那些無能的叛亂軍們,是不可能攻得下它的。數十年來屢次來犯,不都只是重複著徒勞與流血嗎?」米克貝爾加元帥點了點頭。的確,伊謝爾倫要塞是不可能落入同盟軍中的。若是那樣,則持續一世紀以來的帝國軍與同盟軍的軍事均衡將一舉崩潰吧。若是同盟得到攻擊的據點,在伊謝爾倫迴廊的同盟領地方向所發生的無數次戰鬥,以後一定將會在帝國領地方向大量生產的。不過也不必擔心,那是不可能的事。

眺望時間和空間的人的視線,很明顯地是有因人而異的射程吧。不抱持疑問的人的射程就較短。生於門閥貴族、地位極高的米克貝爾加,是對過去不抱持疑問的人,自然地,其展望未來的射程也就不長了。

※       ※       ※

渥佛根·米達麥亞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兩位少將,身處於萊因哈特艦隊的一群的軍官室之中。這房間正確說來是叫做第三十九會議室,有著小而完備的戰術模擬設備,給了有著活潑的腦細胞的兩位青年軍官,能夠充實地渡過時間的場所。到軍官俱樂部去和門伐貴族出身的軍官們面也是令人不愉快,而羅嚴塔爾則會說:既然也沒有女人,只好認真工作了。

「要出去是無妨,但若是友軍見死不救,那可真令人無法忍受。」一邊操作著模擬機,米達麥亞如此說著。雖然不是傳染到萊因哈特的思想,但自己這邊被孤立在友軍之中的想法,在他們的戰術提案中,也成了一個前提。

「也有從後方,把在前方展開的礙手的友軍,連同敵人一起擊滅的方法。有太多理由可以辯解的。」

「即使被前方的敵人壓制而要後退,友軍也會妨礙,而在友軍的壁壘前被敵人擊潰的可能性也是不可忽略的。」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交換了一個超越苦笑界線的表情。他們選擇了萊因哈特,做為自己現在的忠誠心和未來可能性的寄托對象。他們相信這個選擇是正確的,但是要貫徹這個由正確選擇,似乎得要不小的辛勞。

「不過啊,這位大人的敵人可也真多。要分敵友方的話,大概是敵人、友方、敵人、敵人、敵人吧。」在米達麥亞下斷語之時,門開了,出現了一名軍官的身影。推開追上來的衛兵,傲然地報出名字。

「我有句話要傳達給米達麥亞提督,我是柯爾普特子爵,你大概聽過吧……」

「我不認識。待會吧,我現在正忙著。」渥佛根·米達麥亞冷談地回應。奧斯卡·馮·羅嚴塔爾抬起金銀妖瞳,以視過這不速之客的身影,而這就有了刺激忘記憶槽的要素。在米達麥亞被拘禁的軍刑務所中,站在菲爾格爾男爵的身邊,好像就是這名軍官。他的反應米達麥亞也感應到了,灰色的眼眸射向這名闖入者。而他所看出來的,是在克洛普修特克事件中,他所射的暴行殺人犯的那上尉的臉。

「真象,是兄弟嗎?」

「看來你是明白了。沒錯,我是哥哥。」

「原來如此,那麼為了替弟弟報仇,你來要求和我決鬥嗎?」

「不是的,我是來忠告你。」承受到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疑惑的眼光,軍官的表情裝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叫你在戰鬥中得小心一下背後,別以為在後方的就全是友軍。」他是在宣告著:在戰鬥中若找到間隙就會加以攻擊。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忍著不失聲而笑。對他們的戰術模擬而言,這可說是出現了相當具有魅力的要素。

「這傢伙說得可真複雜啊。再怎麼說也都是為了私怨吧。那麼也不打緊啊,我也討厭你這種傢伙,乾脆就在這裡當場清算也行啊。」米達麥亞若無其事地踏出一步,但或許是因此而使那軍官受到的壓迫感巨大的增幅了,他明顯地露出畏縮的臉色。雖然上半身已經有轉身要逃之勢,但卻仍然流著冷汗站在原地,大概是身為貴族的矜持吧。

「我不想做不公平的勝負之爭。」

「不公平?」不能無視的一句話,使米達麥亞沒繼續踏出第二步。

「沒錯。射擊的技倆你比較優異,這都已經很明顯了,卻主張要以槍來決鬥,這不是不公平嗎?」米達麥亞啞然地注視以很快的速度說完些話的對手。而以冷峻銳利的笑聲,在室內空氣中激起的,是有著金銀妖瞳的友人。

「你倒是言所欲言,但聽的人可聽不下安了。閉上你那張能言善道的嘴快給我出去。過了三秒後,你若還在這裡,我就代替米達麥亞,把你的嘴巴給上鎖。」他的恫嚇產生了物理上的效果。

柯爾普特子爵移過上半身來,卻不是抬頭挺腳的,他膽怯了。

「一對一不是太卑鄙了嗎?我是堂堂地……」羅嚴塔爾那低沉而銳利的聲音,同時地掩上了軍官的耳朵和嘴巴。子爵就像是被看不見的巨人推開一樣地,退後了一步。「二、」的聲音則不是打在子爵的耳朵,而是後背了。門一關,米達麥亞咋了下舌,羅嚴塔爾則彷彿故意似地搖搖頭,以軍靴的鞋跟,敲了敲地板。

「他所恨的只有我,沒必要連你也和他樹敵吧。」聽了友人的話,金銀妖瞳的提督撫著下巴。

「這句話已經遲了三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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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因哈特會想到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當然不會是因為他知道他們和子爵這次短暫捨面之事。包括梅克林格在內,他在思索著要如何持續確保他在吉爾菲艾斯之外,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友方。

他們並未完全成為萊因哈特的麾下,只不過是在這次戰鬥中,暫時由他指揮罷了。還是只有受封帝國元帥的封號,被認可開設元帥府,他們才會隸屬到他的麾下吧。現在並非「元帥量產皇帝」寇爾涅尼亞斯一世的時代,一枝元帥杖,得要有相對應的武勳和流血的。

「加上這一次,得再有兩次大會戰啊……」比起布朗胥百克公爵獲取元帥稱號的榮譽,自己每要爬上一層,就得穿過荊棘之門,讓他覺得實在麻煩,但吉爾菲艾斯親切地安撫著他的血氣。

「布朗胥百克公爵也不是十九、二十歲就受封元帥稱號的,不必著急。反正一定會有非得萊因哈特大人才打得贏的會戰。」吉爾菲艾斯總是說得很對。萊因哈特並非只為了飛黃騰達需要而戰,而是附帶的,以他本身去擊滅大敵,用自己的腳去踏破那荊棘之門,去感受那股從精神最深處貫通全身而在冰藍色眼眸中結晶的灼熱昂揚感。由別人手中讓給自己的勝利,有什麼可喜的?以自己的智力和氣概,從不當的佔有者手中奪過來,才能感覺到充實感。將那三十代四八六年的長久歲月以來支配著人類,由民眾所奉壯,隨心所欲地獨佔著財富與權力,有著混濁血統的一族打倒,消滅寄生於此一族而享受特權的走狗們,對於從事這樣的事,萊因哈特是絲毫也不會有所猶豫的。這是發自於私憤,但對他而言,沒有比這更正當的憤怒存在了。

在第五次的作戰會議止於形式地結束後,對著魯道夫大帝的肖像深深低下頭的米克貝爾加,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在胸中蠢動。

「大神奧丁啊,請你佑我正義之軍高奏凱歌而歸吧。」米克貝爾加元帥發出聲音祈禱,其他大部份提督也不期地一同應和。只有不敬的、或者說是非得不可的一個人物例外。注視著元帥後的萊因哈特的眼中,閃動著冰藍的冷笑。

「如果向神祈禱就能戰勝的話,那乾脆就不必打仗了。」金髮的年輕人如此想著。該依賴的是自己的才幹,以及讓它完全發揮的完備戰略條件。不就只是如此嗎?

我們向神祈禱告的話,敵人也同樣會禱告吧?若說神是唯一絕對的存在,那麼不管再怎麼祈禱,一定得有一邊的禱告會被駁回吧巴?而如果神是複數的存在,那麼比較強的神就會勝了,這和人還不是一樣。那麼向神禱告不是很愚蠢的行為嗎?——萊因哈特如此想著。如果神真的存在,而愛好正義的話,為何不去阻止魯道夫大帝殺數百億的人呢?為何不阻止佛瑞德裡希四世強奪安妮羅傑呢?這能說是正義嗎?萊因哈特是無法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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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四日,兩軍之間初交炮火。

行星列古尼札,那是位於四年前,萊因哈特和吉爾菲艾斯初驗初次戰爭的行星卡普卻蘭卡的外圍,氣體狀的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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