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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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肅正軍規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渥佛根·米達麥亞,是擔任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領討伐軍的戰鬥技術顧問。

這一年,帝國歷四八六年,羅嚴塔爾二十八歲,米達麥亞為二十七歲,階級都是少將。在軍官學校中,前者是大一年的學長,但當時卻不知為何沒有機會相識,到四八0年他們才初次碰面。那是在伊謝爾倫要塞的一角,當時被諷刺地稱做「後費沙」的軍官用酒吧。

當時,米達麥亞正由少尉升為中尉,而相反的羅嚴塔爾由上尉降級為中尉。並非因為戰鬥失敗或是其他失敗要因的膽小、無能之類的因素而使得他的階級不得不逆行的。

在這之前,戰艦克洛先的艦長丹尼曼中校有位以美貌而聞名的千金,而有三位前途光明的青年官向她求婚。這位父親不知是思想開明,或者只是想迴避責任,而叫女兒自己做選擇。這位千金處於在三支籤中親手抽出一支籤的態勢,而三年都未能做下決斷。某個星期喜歡上A上尉那精悍的行動力,下一個星期卻對其粗野的獨斷作風嗤之以鼻。某個月被B上尉的深謀遠慮所吸引,一個月後卻又為其優柔寡斷而生氣。有一天喜歡上C中尉的年輕單純,隔一夜後又只覺得他幼稚。因為她本身的價值觀未能確立,所以所做的選擇也只得一再更動。

而此時出現了奧斯卡·馮·羅嚴塔爾上尉。這位金銀妖瞳的美男子,只要像古代的燈台般站著,其所放出的光芒就讓鳥兒不由得被其所吸引。這位千金被第四個男子奪去魂魄。在千金心中銀幕上映出的他,要比A上尉典雅、比B上尉果斷、比C中尉在為人上更成熟。

羅嚴塔爾對這位千金則毫不關心——在她出現在他面前之前。而當她進入視界之後,他就輕易地摘下了這朵花。被摘下的一方則深信這是約定者將來的行為,但摘花的這一方則只想共有寢床而完全沒打算共有將來。在這女孩流了幾公升的淚水之後,帶著騎士道精神和私怨,A上尉、B上尉和C中尉出現在「虛偽的漁色家」面前,要求決鬥。

「也可以啊,只要你們調整好時間配合我。」金銀妖瞳的「好色者」如此回答。

就這樣,羅嚴塔爾在一天內做了三次決鬥。一次是用手槍,兩次是武力。他勝了三次,三位重傷者被送進醫院,他本身則只有左上臂受了極輕刀創。

當然在軍隊內是禁止私下決鬥的,挑戰者和接受者雙方都受到處罰。使三人負重傷的羅嚴塔爾被降了一級,而自己主動成為受害者的三人也是一樣。因為涉及這次決鬥紛爭的四人都是有著帝國騎士之稱號的下級貴族,因此軍法會議才能在形式上的公平下處理此一事態。如果負傷的三人有爵位而羅嚴塔爾是平民的話,則不管形式如何,他的兩腳大概都將離開人世吧。不過他的雙腳還是得離開當時的赴任地,到最前線的伊謝爾倫要塞才行。

在同一時期,和自由行星同盟的戰鬥中立下了武勳,升為中尉的渥佛根·米達麥亞也赴任至此。

渥佛根·米達麥亞此時二十一歲,較為矮小的身體卻像體操選手般地結實,身材勻整。疏於梳整的蜂蜜色頭髮,銳利明亮的灰色眼眸有著年輕的氣息,給人富有活力的印象,甚至給人一種個人的勇敢與指揮官的果斷結合而擬人化的印象。

二十二歲的羅嚴塔爾是材修長的美男子,暗棕色的頭髮倒還好,那黑色右眼和藍色左眼的組合,對擁有情人的男性而言,也許像是一種不吉物吧。

他們之所以彼此成為好友,似乎是起因於當時一次驚動伊謝爾倫要塞的事件。此事從一個在「後費沙」工作的女子射殺一位客人開始,使得全要塞為之騷然了一個星期,但真相被封印在憲兵隊的資料室中。總之,當周圍的人注意到時,「好色的下級貴族」和「頑固的平民」已成了可以互道衷心的好友。

在這年末,他們升為上尉,離開了伊謝爾倫。

從此以後,他們在許多戰場上一起行動。而軍部方面,也知道他們兩人的共同作戰能獲致其他人所罕見的高成功率,所以為了有效地利用人力資源,也就讓他們聯手作戰。對他們本人而言,這麼呼吸一致的搭擋對象,可說是別無他求了。能呼應米達麥亞的迅速的只有羅嚴塔爾,而能對抗羅嚴塔爾的巧致的也只有米達麥亞。

階級越升高,權限越大,他們的能力就越高漲,合作就越具效果。若以宿命論者的說法,也許會說他們兩人注定要指揮大軍去征服宇宙,才出生到這人世的。不過,這些話不待他人得意洋洋地下評論,他們本身就已極自然地確信著。

原本說來,米達麥亞會和羅嚴塔爾這般有著漁色家之外在的男人親近的要素是少之又少。他在當時,對艾若瑟琳這「像燕子般輕盈」的少女以外的女性,都處於像是在看著無機物的狀態,對於一再更換掌中之花的羅嚴塔爾,只有聳肩遙望。不久後,米達麥亞和艾芳瑟琳結婚,建立了家庭,但在舉行簡單的婚禮時,女性參加者們的視線都集中在出席的羅嚴塔爾身上。羅嚴塔爾則冷然地默視,只在禮儀上親吻了新娘,就立即告退。

米達麥亞的父親擔心新娘該不會被羅嚴塔爾所吸引吧,但母親則一笑置之。我們家的孩子也是相當不錯的男兒啊!母親如是說道。而後的結論,母親的確是正確的。

米達麥亞希望羅嚴塔爾能得到好伴侶及好家庭。因為他知道很多事情。

當然,米達麥亞也對好友的漁色找辯護的餘地。其一是:羅嚴塔爾身為高級軍官有其權力所在,但他從未以權力為武器而要女性屈服。和他有所交情的女性,幾乎都是被他的美貌、地位或才能所吸引而自願獻身於他。

「會被燈火吸引的蟲,本身也有不是。」米過麥亞如此想,但這也許是他偏袒友人的見解。這一盞「燈」不管由誰來看,都有些過於耀眼,要無視於它是很困難的。

而另一個理由是,只有米達麥亞才知道,羅嚴塔爾對女性嚴重不信任起因。這個起因連對妻子艾芳瑟琳,米達麥亞也從未說出過。

帝國歷四八六年對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領導的討伐行動,對身為用兵家的米達麥亞及羅嚴塔爾而言,沒有任何建設性的意義。他們和幾位高級軍官,一起得到了「戰鬥技術顧問」的職稱,負責指導沒有戰場經驗的青年貴族們,但這些「徒弟」們欠缺順從和認真的情況已到了難以衡量的程度。羅嚴塔爾在一周之間,放棄的次數已有一打之多。而他的友人到底放棄了多少次則不得而知了。

「把指揮權交給我。我三個小時就把它結束掉。」米達麥亞怒吼著,總之不肖的徒弟們終究是成功地鎮壓了叛亂,克洛普修特克侯爵飲下了毒酒和怨念自殺了。至此,布朗胥百克邸的爆炸事件所引發的騷亂應算是告一段落了,但……

雖然法律規定叛逆者的資產應全部沒收歸於國庫但實際在戰場上則各盡其掠奪之能事,勉強留在帝國財務省手中的大概只有不動產或有記名的金融資產了。財務省的官吏時常會混在討伐軍的先頭部隊中前進,在寶石箱,高級傢具或毛皮上貼上「帝國財務省」的封條,尤其是在六十多年前,威廉斯坦公爵的叛亂被鎮壓之後,為了掠奪和施暴目的而侵入居館的將兵,看到眼前所及的情景,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幾乎只要是人力可以搬動的物品都被貼上封條了。

「這一切都是帝國政府的公有財產。若是碰上了一根指頭,可就是侵犯皇帝陛下的財物了!」呼吸還沒平靜下來,比兵士們先到場的財務省的官吏就已轉身而去。

這些掠奪未遂犯們為之狂怒,但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因為那位官吏並未在威廉斯坦公爵那為數上百的愛妻身上貼封條,所以將兵們就侵犯這些女人,證明了忘卻羞恥心的軍隊是如何地兇惡。

這位忠於職務的宮吏,由當時的財務省次長授與表彰狀與獎賞金,但因為私人的復仇心驅使,討伐軍幹部們施加了壓力,雖然已經過徵兵年齡,但他仍被人以士兵的身份送往最前線。不,他違背軍部的期待而一直活著,六年後,他回到妻子的身邊。

在此次克洛普修特克侯領的討伐行動中,財務省的官吏也同行了,但並沒有那一種「模範官員」存在,將兵們為所欲為地對非戰鬥員施暴,掠奪財物。比較複雜的是,從這般的蠻行中,可以看出平民出身的兵士對大貴族們所蓄積的憎惡所表現出來的一面。

因此,掠奪成暴行被當成是一種消解需求不滿的方式,而有著被默認的傾向,不過,此次的克洛普修特克侯領討伐行動有些大異其趣的事,就是被討伐者與討伐者都同為特權世界的住民的這個事實。討伐軍的編成原本就是為了迎合門閥貴旋們,但參加的青年貴族當中的大半,都把掠奪與暴行和戰鬥一樣地視為遊戲。長期享受著特權和物質的充足,使其現實感稀薄化了,為追求刺激而喜好單方面地施虐,加強了希望他人不幸的心理傾向。

住在克洛普修特克侯領的人們,不分貴賤,都成被施虐的對象。在戰鬥時臉色蒼白害怕得顫抖的這些人,對想抵抗也無力抵杭的老人、女性及幼兒,則欣喜地行使著暴力,搶奪財物。

※       ※       ※

關於這一方面,羅嚴塔爾從一開始就棄而不顧,而米達麥亞則捉住那些不肖的徒弟加以叱責,不斷地努力阻止這可恥的蠻行。

「我教你們戰鬥的方法,但可沒教過你們掠奪、施暴和放火的方法。」用這台詞來促使對方反省,米達麥亞自己都厭煩,但看到蠻行,他卻無法裝做默然無視的樣子。

「有一天你們會牽著後悔的手跳起毀滅的舞蹈,多少記著這些話吧。」並非在做預言,但米達麥亞帶著充分警告的含意說出些話,雖然趕走了這些穿著軍服的無賴漢,但一想起在他的視線射程外所發生的惡事數量,不由地起了一陣徒勞感。羅嚴塔爾以那毫無熱力的眼神望著友人。

「正論家的米達麥亞提督,您可真是辛苦了。」

「你別挖苦我。」雖然理解僚友那不悅之至的心情,羅嚴塔爾卻也不放鬆他那譏諷的口吻。有一半是對著棲息在他自己內部的某物所說的。

對大貴族的蠢孩子們而言,這場戰鬥不過只是一次遠足罷了。真是危險的遠足啊。人血代替小河在流動,所聽到的不是歌聲而是慘叫。

聽取了米達麥亞的苦澀心思,羅嚴塔爾的表情也略為正經起來。

「總之他們就如同有著特權和巨富的野獸,有知識卻沒教養,有自尊心卻沒有自制心。那種小輩在這五世紀以來嚙破了高登巴姆王朝。我從以前就覺得奇怪,偉大的魯道夫大帝怎麼沒從墳墓爬出來,咬死這些功臣們的不子孫呢?」

「你說得太激進了,羅嚴塔爾提督。」

「不過所做的可沒米達麥亞提督那麼激進了,而且還是在暗地裡說的。」兩人面面相對,互相苦笑。那苦笑相當乾澀,不必多少時間,就轉換成更為辛辣而深刻的表情了。

渥佛根·米達麥亞少將因射殺部下而被問罪,被關進設在一艘輸送艦內的禁閉室。羅嚴塔爾得知此消息,是在將近夜晚時。他閃動著金銀妖瞳而站了起來,看到其目光的人都為之畏縮。

「我當然不是正義的化身。但是,當時我的主張必定比那些傢伙的主張更有份量才是。」米達麥亞毫不畏懼地斷言,但對羅嚴塔爾而言,是不必再聽這些話的。對猶豫不決的警務兵當頭棒喝,才好不容易可以會面,但身為少將的身份卻被關在倉庫的一角,從這一點就很容易可以推察得到,米達麥亞沒有立即回答。

「掠奪?暴行?或是虐殺?」一連串地問下來,米達麥亞的眉毛和嘴唇扭成表示不悅的形狀。他所看到的,正是所被質問的全部。

※       ※       ※

一名軍官在一幢宅邸的庭院中,壓著一位高貴的老婦人。而在這邊,他的友人們正笑成一團。米達麥亞亦認識的這位上尉,當然也是貴族出身,他正和友人打賭「以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婆為對象,看是否還能發揮男性雄風」。他們在哄笑中對老婦人施暴,並想奪取婦人手指上的藍寶石戒指作為戰利品,老婦人咬著指頭,想把戒指吞下,但卻卡在喉上。俯視著苦悶的老婦人,那上尉更為之大笑,以軍用匕首割開老婦人的咽喉,取出戒指。然而,那隻手就被奔來的米達麥亞扭了起來。

認得米達麥亞的這上尉,臉上浮現了條紋花樣。那是狼狽、不平及冷笑的三原色。米達麥亞銳利地看出那並非反省、後悔及恐懼,而自覺到怒氣已迅速升到了危險水平,上尉發出哀叫,因為那抓的手腕發出激烈疼痛。

「好,你要如何辯解?這位弱小的老婦人空手地攻擊帶有武器的年輕力壯的軍官,軍官因為無法抵抗,只好使用武器自衛,是嗎?」

「……」

「就算如此,也沒有必要搶奪她的戒指吧?不是嗎?」好不容易對方有了回答。但那卻是出乎達米麥亞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有個父親哦!」

「誰在跟你做戶口調查?」

「你聽完我的話。我的父親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表弟。另外,我姐姐嫁入了立典亥姆侯爵一門。在你要主持那廉價的正義之前,最好查一下我的族譜。」渥佛根·米達麥亞雖是罕有的勇敢青年,但他的現在並非只靠勇敢來建立的。在公私方面的種種戰鬥中,他都正確地算出敵人的技倆和自己的實力,預測結果,以最佳效率獲取實質的勝利,所以才在二十多歲就獲得了提督的座位及相對的名聲。

此時他應當也該如此吧?但是,憤怒的水量已經越過忍耐的堤防。而對此加上毀滅一擊的是上尉白己。不經由正當的議論,甚至也不經由自己的狡辯,而想以權貴的威勢來使自己的過錯正當化。

米達麥亞抓著那染著血和污辱的手腕,把上尉的身體拉了起來。上尉的友人們,臉色要比上尉本人更蒼白。他們就算糾集五打的人數,也對抗不了米達麥亞一個人的銳氣。

「在帝國軍軍規上明文記載:以不法手段危害人民,有損軍威者,以將官之權限可處以極刑。根據這條文,將卿即處刑以正軍規!」在米達麥亞的表情中,看出了拒絕讓步的嚴峻,上尉的表情為之一變。他會變得凶暴,是只有在面對無力的對手的時候。他雖然不懂得尊敬勇者之道,但卻懂得去畏懼。

「等一下,讓我見見公爵。」他孱弱地哀求著。他已忘記在不久前的過去,自己曾對他人的哀求報以冷笑。卑鄙者的特性,忘卻自己所犯的罪,而還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拔出槍來,至少給你反擊的機會。」這就是回答。上尉瘋狂地環視左右,但沒有任何人幫助他。當搖動的視線看到老婦人染血的死相時,上尉的神經線斷了。他那尖銳的叫聲使友人們的背脊生出了冰柱,他拔出手槍。

當他把槍口對著米達麥亞時,看到令人無法相信的景象。對方的右手已握著手槍,槍口正對著他。這是不可能的,先拔槍的人是他啊——

上尉開槍了。偏離米達麥亞的臉約三十公分的光束破空而去時,米達麥亞的手指才出了力。

光束正確地射中上尉的兩眼之間。

像表兄弟之子這般遙遠的血緣關係,布朗胥百克公爵歐特,不可能對其有多深的關愛。但是,畢竟是同一族的人,該男子拿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號出來威嚇,卻仍然被處刑的這個事實,對大貴族而言,已經像是傷了他的體面並在那傷痕上抹鹽一般。他以討伐軍總司令官的職權,逮捕「加害者」的軍官,自行盤問。

就算到這地步米達麥亞也毫不膽怯。他昂然地面對帝國最大的門閥貴族,承受種種情緒化的罵聲,再一一舉出例證點破。指責出原本應當規制兵士行為的貴族出身的軍官們,反倒先破壞軍規,殺害非戰鬥員,對女性施暴,在民宅縱火,掠奪財物,「實在是大大地使軍旗和皇帝陛下之名蒙羞。」

「被稱為貴族的各位,若是一般無知的平民也就沒話說,有著偉大的祖先,以歷史上閃耀的家名為傲,原本應當是富有教養和廉恥心的貴族子弟,卻做出如此駭人的醜行,實在令下官難以相信。」

「……」

「帝因軍的榮譽,是在於以武力守護國家這一點上,而不是在於行使掠奪、虐殺、破壞之類的惡辣的淫樂上。而令全軍徹底奉行則是總司令官的責任吧!?然而,公爵閣下不只默認他們的暴虐,還否定依軍規處罰一事,您自己是不是使總司令之座蒙羞了呢?」米達麥亞也明白,話說到這裡,對方和自己都已斷了退路。雖然心裡明白,但此時,他的氣質卻驅逐了盤算,他的舌端不斷猛烈地連射出彈劾的語句。每一句語都使布朗胥百克公爵臉部的紅血球減少。他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激動地下令處決米達麥亞,但被親信的安森巴哈·修特萊等軍官們勸阻,避免犯上處決將官的危險,而僅止於下獄。

※       ※       ※

羅嚴塔爾搖著那暗棕色的頭,歎了口氣。

「對著狗和猴子述說真理也是無益。大貴族們,特別是年輕的貴族們,其自我意識是毫無節制的。因為他們的字典上沒有限度、節度、程度之類的詞彙。」

「我是不得不說的。」米述麥亞無愧色地回答,聽到這句話,羅嚴塔爾也說不出什麼了。當時如果為了自己的安全而默不作聲,那麼渥佛根·米達麥亞這個人就沒有存在價值。

「算了,不管如此何,灑落在地的酒是無法再回到瓶中的了。考慮一下今後的打算吧。」

「抱歉……」

「你說什麼,我已經不只一次被你救過,我還想一次把人情還清好落的輕鬆呢!」」一笑帶過,羅嚴塔爾開始思索。

一旦軍法會議開庭,就會有相對的形式。羅嚴塔爾少將將成為首席辯護人,將有匹敵於米達麥亞對布朗胥百克公爵的指謫,不,大概會展開更為辛辣的糾纏吧。對貴族的蠢孩子們而言,無疑是恥辱的擴大再生。

如果要迴避此事,而且仍能對米達麥亞施加報復,那麼就只有在召開軍法會議之前,假裝事故或敵襲來殺害米達麥亞了。不,還有另一手段,那就是殺害羅嚴塔爾,抹消這最強力的辯護人。貴族的蠢孩子們並非做不出此事。如果他們訴諸非比尋常的手段的話,那我們也得有相應的對抗方法。

萬一不得已時,雖然不太合心意,但也可考慮流亡到自由行星同盟去。不過,在此之前得讓米達麥亞逃脫,並確保他的夫人艾芳瑟琳的安全才行。因為要丟下妻子自己逃亡,米達麥亞是絕不會答應的。妻子!這男子的器量,只要他願意,就能輕易獲取女人的芳心,卻自己自動地投進一個女人的懷中,羅嚴塔爾對這事實在是有些難以理解。

不過,讓大貴族那些沒道義的寶貝兒子留下大喊勝利,而比他們更公正的自己卻得被追逃亡,實在難說是十全的解決方策。不在軍法會議上無罪獲勝,給那些寶貝兒子辛辣的報應,則實在嚥不下一口氣。

羅嚴塔爾為了救出友人,打算盡一切可能的手段。而所謂的「可能」,在此並非是指一般道德所容許的範圍,而是指他的頭腦活動所能得到的界限。

羅嚴塔爾心想,光以正當的議論是救不了米達麥亞的。原本說來,若是正當的議論就說得通的狀況,也不會有讓米達麥亞雙手叉胸前,望著禁閉室牆壁發呆的結果產生。帝國的諸法規原本就編得對門閥貴族們較有利,但因為又容許跨越法規的暴虐行為,結果還是一切以權力的存在適從了。如果有個比布朗胥百克公爵更有權力的人在,也許他們二人的正義就能實現了。

羅嚴塔爾從以前就有個令他相當抱持興趣的人在。那位人物,年紀輕、也沒有門派,所受的誤解要比讚賞多得多。

但是在羅嚴塔爾看來,其才幹和將來性,要比那些以歷代家門為誇的大貴族子弟們更勝過許多。正如宮庭眾人在私下所說的,這位人物——萊因哈特,馮·繆傑爾,也許看來真的只是在戰場上頗為幸運而已。但是,光是親自上戰場一事,不就要比那些在安全的宮庭及莊園,沉溺在酒池肉林之中的貴族們,要來得了不起嗎?

「米達麥亞,一切由我來處理,好嗎?我想去拜託一個人。不,我有個想將他捲入我們的事件,結為友方的人。」

「那就一切交給你了,不過,那到底是誰呢?」

「貴族們所說的,金髮小子。」

「是萊因哈特·馮,繆傑爾?」

「沒錯。據傳聞所說,今年年底他將成為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的伯爵。」

「不過我們和對方可完全不曾見過面呢!」

「目前不是知己,但今後會結為知己。」米達麥亞兩眼瞇細了。無疑地是在這一句話中推察友人的心理,看來他像是進入深思,大概是因為預感到這個選擇將決定他和友人的生涯吧。

「比起祖先代代傳下的公爵,一代堀起的伯爵,要來得有才幹得多吧!現在的皇帝未生下男兒,不久的將來會起一聲宮廷抗爭已是明顯可見。既然終須把身命托付在彼此相爭的權貴當中之一,那麼不論是你或我,都希望能以更有才能和器量的人物為盟主,不是嗎?」米麥達亞雖然沉默著,但並非否定羅嚴塔爾的話。

「所以,我們也趁此機會,必須確定一下萊因哈特·馮·繆傑爾這個人是否值得我們效忠才行。如果他能相助我們而與大貴族們的無法無天對抗的話,我們就對他誓以忠誠。」

「……我懂了,一切都交給你了。」米達麥亞將決心化為聲音。既然友人都已替他盤算了,他也只有交由友人全權處理。

「那麼,一切就交給我。聽著,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所以千萬別急躁。千萬別操之過急。」羅嚴塔爾想到了友人的血氣之盛。

「嗯,就這樣吧。不過你自己可別為了我的事而太勉強自己。」

「沒什麼勉強的。女人和勝利,都是不必呼喚就自動靠到我身邊來的。」故意說了句輕鬆的話,羅嚴塔爾和被幽禁的友人告別。不過,他並非就此離開。他四處宣言如是米達麥亞在歸回帝都以前死去,則將會視為暗殺,並將此事以超光速通信報告給帝都的軍務省。因為此一處置,米達麥亞才免於冤死獄中。

※       ※       ※

就這樣,回到帝都奧丁後的五月二日夜晚,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風雨雷鳴之中,來到萊因哈特·馮·繆傑爾的住所造訪。

在深夜的訪客把話說完之前,吉爾菲艾斯得三次為暖爐重添薪柴。風雨使得季節大約逆行了六十天,舞動的暖色火焰,使眼睛和皮膚都感到舒爽。三人面前的茶几上,放著空的咖非杯,那白色色澤給人深刻的印象。窗外風雨依舊未停息。

「……也就是說,卿想借我的力量去救米達麥亞少將的生命了?」

「正是。」

「要我對抗帝國最大的貴族?」

「是的,閣下。」

「代價呢?」

「米達麥亞和我的忠誠及協助,再加上對其他下級貴族及平民出身的軍官們的名望。這些您覺得不滿意嗎?」

「不,哪有什麼不滿,能得到盛名的羅嚴塔爾、米達麥亞兩位少將的忠誠是再欣喜不過的了。」透窗而來的雷光的刀鋒撫過萊因哈特的側臉,一瞬間,美貌的年輕人看似雕像。

「不過,什麼理由使卿如此地想解救僚友?什麼使卿肯冒此危險?」

「他是個令人喜愛的男子。如果失去這麼一個男人,那麼,世間也將少了一份生氣。」

「嗯……」萊因哈特把將成為支撐他的將來的羽翼之人名名單記在腦裡,其中也有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名字。二十八歲的年紀就樹立武勳,累進到少將的這位青年之才幹,是無法忽視的。不過,最後的問題仍在於忠誠心。要信賴吉爾菲艾斯以外的,並表明內心,這並非是件小事。

「如果我拒絕了呢?」

「我不認為會如此。」

「對我而言,我想與其接受卿等的示好,倒不如去討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心,要來得有好處吧!」

「我不認為這是您的真心話。」他們不期地互相注視彼此的眼眸。無聲中,有某樣事物破裂了。

「卿對現在的高登巴姆王朝做何想法?」在旁邊的吉爾菲艾斯,為了不使緊張表現在外,他做了短暫但認真的努力。這是這個夜晚中,最重要的質問,也是最危險的一瞬。

羅嚴塔爾的姿勢略為改變,似乎他也理解到這一點。

「經歷五世紀,高登巴姆這衰老的身體,已積存太多膿血了,有動外科手術的必要。」萊因哈特以沉默作為回答。羅嚴塔爾的表情及言行所表現的銳利,使金髮的年輕人感到心情爽快。

「這個時候,只要手術成功了,就算患者死了也是無可奈何的吧。反正沒有人能夠不死的——即使是那魯道夫大帝……」羅嚴塔爾閉上了嘴。因為萊因哈特舉起單手制止了他。羅嚴塔爾不是個多辯的男子,但話被打斷卻非樂意之事;然而這時候,他卻自然地接受萊因哈特的制止。

「我明白了羅嚴塔爾少將,我就盡全力來回應卿及米達麥亞少將的期望吧。」得到萊因哈特的答覆,羅嚴塔爾在天未亮之前回去,留下了恭恭敬敬的行禮。

「布朗胥百克公爵、菲爾格爾男爵嗎……。看來是怎麼也沒有辦法和他們呼吸相同的空氣吧……」萊因哈特撫著下巴吐出此話,同席至今未發一言的吉爾菲艾斯才初次開了口。

「您在憂慮敵人增加了嗎?萊因哈特大人。」

「看來是如此嗎?」

「不。」

「那麼,看來是如何?」

「看來似乎是在高興著增加可靠的友方。」萊因哈特笑了。冰藍色的眼眸,映照著窗外閃過的雷光,更加壯麗地閃耀著。

「正是如此。不管我再如何做,和貴族們之間是不會再增加敵人了。如果想飛舞上天空,就必須在大地上一躍的話,耶麼現在就是那時機了。吉爾菲艾斯,你立即去調查米達麥亞提督被關在何處。我想可能會在軍務所當中,也就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勢力所及之處……」聽取了萊因哈特富有生氣及彈性的聲音後,吉爾菲艾斯走向TV電話。看來無聊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被舒爽的興奮之手在背後推動著,萊因哈特在室內踱來踱去。至少,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和渥佛根·米達麥亞,太過期待可能會遭背叛。但是,總之他是萊因哈特所期待的最初人材,也是使他決心離陸的男子們。

對於回到帝都的米達麥亞而言,環境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運輸船的金屬壁變成了軍刑務所的水泥牆罷了。本來在軍刑務所裡,有個名稱頗為滑稽的叫「貴人室」的房間,貴族或將官應可在此享受到一流旅社級的居住環境,但米達麥亞被關進的是一般軍官用的獨房。後來以「疾風之狼」別名震撼全宇宙的這位蜂蜜色頭髮的青年軍官,並沒有對這一點大叫不平。既然已經被不當地關入壁內,多多少少的環境差異已經不是問題了。飲食也是同其等級的東西,但米達麥亞總會留下三分之一,而被看守人質問。

「你害怕被毒殺嗎?」

「我可不是那麼柔弱的男人。,,

「那為何不把食物吃完?」

「吃胖了會讓老婆討厭的。」不論如何,這位被加上電磁石式手銬的囚人,極自然地不屈服。他雖然並未樂天到深信自己的正當性會完全地被承認,但卻不懷疑金銀妖瞳的友人為了救出他會做出最大限度的努力。因為他本身就是如此的一個男子。

但是當一個只被稱為「拷問員」而不知其本名的體格巨大的人,持著電鞭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心中終也輕鬆不起來了。這男人原本是內務省社會秩序維護局的僱員。

「拷問員」是個變態者,但卻是個有能的變態者。拷問共和主義者或犯不敬之罪的人,使他們在精神及肉體上嘗苦頭,是他的職務,也是興趣,更是生存的意義。雖然內務省社會秩序維持局這個陰森的工作場所仍需要他,但即使哪天他被趕出局外,大概也不必為了就職而煩惱。因為他擅長著不麻醉就拔出思想犯牙齒的技術,所以大概可以擔任牙醫師的助手,另外他也精於從政敵的手、腳切下肉來卻不致失血死亡的技巧,所以大概也可以成為肉類料理的名人吧。

實際上,他是被視為至寶的人材,時常會被招往其他場所來表現他的技倆,收取相對的報酬。這一次他受到委託,要把渥佛根·米達麥亞這個軍刑務所的囚人,在不殺死的狀況下好好地修理一番,而報酬則早已收下了。

因為他也是平民,所以這一點他倒不會憎惡米達麥亞。但是,能有機會可以修理以平民身份在二十七歲的年輕時期就得到少將階級而被稱為閣下的男子,實在是一大樂事。他是藝術家,而囚犯只不過是素材,他最期望的莫過子更好的素材。而他卻一直慾求不滿。前些日子給他的「素材」,在沒麻醉的情況下被拔下三顆牙齒,就因痛苦和恐懼而發狂了。

……愉快地介紹以上種種之後,「拷問員」以頗為不滿的表情又再拿好了電鞭。米達麥亞的臉上未顯出恐懼的色彩,使他感到不滿。他緩緩地揮起那粗壯的手腕,再揮了下來。米達麥亞往側面一跳。雖然是敏捷的動作,但巨漢的手腕卻有著想像以上的柔軟性。電鞭在空中以急角度移動,從囚人的左肩到右胸,斜斜地擊中。

劇痛化為灼熱的電流在神經上奔馳,米達麥亞感到眼瞼內側閃著鮮紅的光芒。他不由得為之折腰,但卻以全部的自尊和意志,忍著不出聲。

「啊,竟然沒有哀叫,倒真了不起。和那些柔弱的少爺公子們是不同。不過,越是這樣也就越有樂趣了。沒有門派而在二十多歲就被稱為提督的人,何時會放下自尊心大喊救命,那變化的瞬間實在是相當甘美的。不知道你會不會理解啊。

「真是多嘴的傢伙。」吐出這句帶著侮篾的話時,米達麥亞已調好呼吸,準備因應下一擊。灰色的眼眸中,完全沒有敗北感,雖然燃著苛烈的抵抗意志,但在激情的底下,卻已建立了緻密的戰術思考的方程式。

米達麥亞的肉體極為敏捷,而腦細胞的活動也不在其下。

拷問員對於對方毫不求饒頗受刺激,再次揮起了電鞭。最早的一次也是如此,因為威嚇囚犯上的需要,所以他揮起的動作很大,而且緩慢。他那粗壯的手臂垂直舉著,以急速轉變的迅速,想要在囚人臉部給予殘忍的一擊時,囚人的腳以更快的速度飛來。

橫掃而來一擊。雖然可以預期而加以迴避,卻無從反擊。拷問員的巨體失去了平衡,電鞭纏在自己身上而倒地。米達麥亞現在可以誇耀自己的剛毅了。拷問員發出的哀叫,幾乎丟臉得令泥牆也會為他臉紅。他在呻吟中想掙脫電鞭的擁抱。

在米達麥亞背後傳來聲音。

「倒像是卑賤的平民所會有的戰法。」嘲笑的人是菲爾格爾男爵,有三個人跟在他身後。米達麥亞沉默地瞄著他。而代他發言的,是一個邊呻吟著,好不容易才從地板爬起的拷問員。

「這……少爺,怎好勞您來到這種卑微的地方呢!」這大慨可說是奴隸的劣根性吧?對於不能抵抗、弱小的人都以沒有限度的殘忍去對待的這拷問員,對於有權勢的人卻是卑躬屈膝之至。菲爾格爾男爵對這奉承者只以侮蔑的視線一瞥而過,就緩緩走向囚人面前。看來他只是拷問員一時的僱主而已。也許是打算從某處透過攝影機來欣賞一場殘酷劇吧。

「你可真受禮遇啊,米達麥亞少將閣下。」惡意的諷刺,被報以苛烈的反擊,使他臉色為之一變。

米達麥亞如此說道:「是豬就不要說人話,否則會使名人覺得羞恥。」男爵的嘴一開一合,卻說不出再次反擊的話。他握緊了拳頭,想給套著手銬的米達麥亞懲罰的一擊。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習慣毆打部下及家僕。他們在年少的主人面前低頭站著,任由虐待狂式的憤怒來襲。不管對方的動作是如何多餘,他們也不會迴避。但是,米達麥亞和奴隸或家僕的精神是無緣的。他已受過電鞭的洗禮,雖然被套著手銬,但仍後退讓男爵的拳頭揮空。男爵的上半身游過了虛空。

但是,第二次則避不過了。因為男爵的同伴們,押住米達麥亞的肩膀。

沉重的打擊打在腹部,米達麥亞大吐了一口氣。在將倒下的姿勢上,笫三拳又追擊而來。下巴火花飛散,米達麥亞感覺口中有腥昧,顛跛地屈膝在地。一陣厚顏的冷笑傳來。

「如何,知道利害了吧?不懂禮儀的平民就該會有這般醜態。」

「誰會知道什麼利害!」米達麥亞喘了口氣。之所以沒有對他吐出含血的唾液,是因為距離太遠了。

「如果你有真正的自尊的話,就除去我的手銬,以對等的條件來對打。如何,你怕嗎?是會怕吧!膽小鬼,你祖先的勇名可會為你哭泣。」以極為單純的表現方式所做的挑拔,卻相當有效。虛榮心比自尊心受到更大的刺激,男爵只有前進而去。

「好,你這平民,我就成全你的願望。來人!把他的手銬除下。」故意誇示一下自己的胸襟,男爵回視他的同伴。

「還是不要吧,對等的條件下,你勝不了他的。」有人想說這句話,但卻沒有人實際說出。男爵從拷問員手中取來開鎖裝置,打開米達麥亞手銬上的電磁石。

「好,這樣你就沒話說了吧?」

「的確,我沒話說了,你很了不起。」除去手銬的米達麥亞,禮儀端正地加以讚賞。

下一瞬間,菲爾格爾的視界中,天地為之逆轉。當他呼吸彷彿停止似地被摔在地上時,才理解到手腕被抓住,而吃了個過肩摔。痛苦的哀叫無視於意識的制止,而自行發出。

周圍的人群立即為之失笑,但沸騰的憤怒肉塊從地板爬起之後,隔了一陣沉默,便轉化成催促受到屈辱的青年貴族進行報復的聲音。但不管是哪些聲音,都已經不必再透過菲爾格爾男爵的耳朵。他的全部神經都已集中在憎恨及報復的念頭上,如果那狹窄的視野偏差了一公分,其感覺就將跟不上。

面對怎麼說都較其矮小的米達麥亞,菲爾格爾要高出十公分以上,雖然不及其勻整,但在肉體控制上卻不成問題。虎虎生風的男爵的手臂只能劃過虛空,在閃躲過後,米達麥亞反擊而來的拳頭,短而銳利,正確地擊中男爵的左額側面。

男爵的視界中,這次地板和牆壁成為垂直的了。雖然聽到自己的頭撞擊地板的聲音,但似乎傳達痛覺的神經在某處斷了,他沒有感受到苦痛。屈辱和憎惡,像酸液般侵襲他的腦細胞。就如他所憎恨平民一般跪倒在地的男爵,從咽喉深處吐出的不是聲音,而是憎恨。

「開槍殺了他,把他殺了!」男爵以為應聲發出的三條閃光是同伴的手槍所射出的。但是抱手哀叫,倒在水泥地上的卻是他的友人們。透過憤怒和驚愕的面紗,映在男爵視界內的,是新登上舞台的另幾個人物。黑銀色的軍官服,還有色調明顯不同的三種頭髮。

「你是、繆傑爾……」男爵喘了口氣。在燃燒般的紅髮和光亮的暗棕色頭髮之間,搖曳著連男爵都不得不承認其華麗的黃金色頭髮。左右跟隨著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和奧斯卡·馮·羅嚴塔爾,「驕傲的金髮小子」佇立在此。

米達麥亞睜大那灰色的眼眸,他在「觀賞」著男爵所憎惡的對象。如獅鬃波動的金髮,勁烈的冰藍色眼眸,在美貌當中含有某種壓倒性氣勢的年輕表情,看到這些,他在心中點頭稱是,他知道友人和自己的選擇得到正面的回應了。

冷淡的笑聲從萊因哈特的嘴唇,吹向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的菲爾格爾臉上。

「我不會再叫你別動。你可以動動看,如此我就有射穿你那肥大心臟的借口了。」

「小子……」

「如何?你不動嗎?身份卑微的人開槍的話可能會打不中哦,你不試試看?」

「小子、小子……」菲爾格爾男爵重複地念著,兩眼中舞著狂熱的火花,全身奔馳著的戰慄,可說是近乎痙攣了。站在旁邊的年輕貴族們之間,也有人半帶真心地害怕真會生起一陣旋風。

萊因哈特如同冰雕般佇立著,槍口有如解剖學教授般正確地對準菲爾格爾男爵的心臟。金髮的年輕人,一直壓制著大貴族的驕傲,而等待對方的爆發。當菲爾格爾的攻擊衝動實行的同時,他打算要真的扣下扳機。槍口所象徵的萊因哈特意識之苛烈,似乎封住了男爵的動作,但就在一切將在破裂的瞬間——

「請到此為止吧!」穩重的聲音封閉破裂的深淵。羅嚴塔爾和吉爾菲艾斯的槍口朝向了聲音的方向,以人類所能做到的迅速和正確性。當發聲者採取敵對的行動時,在其瞬間,他的心臟就會被二條光束刺穿吧。但是,這壯年的軍官只動了他的嘴巴。

「我手無寸鐵,而且我要找的只有菲爾格爾男爵。我來傳達我家主人的傳言,可以嗎?」萊因哈特在一瞬的猶豫後點頭,軍官對因屈辱而戰粟的男爵,投以不同於同情的眼神。

「菲爾格爾男爵,我來傳達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傳言。他希望您略為自重一些。」

「……自重?」

「您明白了嗎?」在菲爾格爾的臉上,幾種表情正令人眼花撩亂地交替。結果留存下來的,是壓抑滿心的不平而順從伯父的命令,掩去自己感情的表情。怒氣和敗北感的熔岩從兩眼溢出,男爵帶著同伴,腳步雜亂地蜂擁而去。米達麥亞在地板邊吐了口口水。軍官重新再向萊因哈特敬禮。

「讓您看到了丟臉的場面。如果這件不祥之事能就此不做宣揚,則米達麥亞提督在獄中的安全,將以我家主人的名誓做保證。」

「卿的名字是?」

「我是安森巴哈准將,有什麼事嗎?」

「……不,只是想問你一件事。剛才的傳言,真的是布朗胥百克公爵所說的嗎?」

「我不太瞭解您的意思……」

「我是說,那該不會是以你自己的直覺,為了收拾這個場面而創作出來的吧?」名為安森巴哈的這男子,臉上的每條肌肉都仍在完美的控制當中。

「我不知您說這話有何根據,但不管如何,能避免無益的流血實在是萬幸。您不如此認為嗎?」

「……是該如此認為吧。」萊因哈特吐出此話,把手槍收進腰際的槍套。

「辛苦了,准將,我答應卿的條件。對於卿到達的是時機,還有派遣卿至此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用心,都予於感謝……」

「我會轉告公爵。對了,您是如何進到此地的呢?」萊因哈特的唇端露出了淺笑。

「和菲爾格爾男爵一樣,說出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名號就無條件地被放行了,知道了咒語可沒有不用的道理。」

「我想這件事我就不必傳達過了。」

「就任由卿自行判斷吧。」安森巴哈准將掩去表情點了頭,轉身離開房間,並希望萊因哈特等人別久留此地。

而留下來的四人,互相看著對方,表情也緩和下來。米達麥亞說了:「初次見面,繆傑爾閣下。危急之際得您所救,下官感謝之至。」

「沒什麼,稍早之我們就到了,只是在等你把菲爾格爾男爵打倒,有勞連我的分也一起打了。」說著說著,萊因哈特突然起疑。那個叫安森巴哈的,是否也在米達麥亞對男爵施以反擊之前,故意暫且不登上舞台的呢?

「這可真是……能立即為閣下效勞,實在是光榮之至。不過,在戰場上可就更能為閣下效命了。離開這個厭惡的地方之後,您就儘管下令吧。」米達麥亞收起了笑聲,真摯地敬了一禮。

「我的友人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與我,在此再次對閣下誓以忠誠。請務必對我等寄與信賴。」

就這樣,萊因哈特得到繼吉爾菲艾斯之後的貴重盟友。在「克洛普修特克事件」中,對他而言,這是值得滿意的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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