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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無休止的安魂曲

「銀河帝國軍的雙璧」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與渥佛根·米達麥亞,在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中的用兵對決中,究竟是孰勝孰敗呢?歷史年表中的記載是「新帝國歷零零二年十二月,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羅嚴塔爾戰敗而死」,不過當事者卻有不同的見解。

「表面上看起來或許是旗鼓相當,不過我身邊有瓦列和畢典菲爾特輔助,羅嚴塔爾那邊卻沒有任何幫助他,所以到底誰才配得上勝利者的名號呢?根本無須議論。」每當有人稱他是「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的勝利者」,米達麥亞總是會說這些話來予以糾正。不過,在戰爭之後,他仍然還存活著,這是一個客觀的事實,而且羅嚴塔爾確實也是比對方還早退兵。

米達麥亞和畢典菲爾特、瓦列、拜耶爾藍,一起在海尼森行星的宇宙港著陸的時候,前來迎接他們的分別是文官和武官的代表,民事長官艾爾斯亥瑪和副查閱總監裡裘中將。米達麥亞從他們的口中,得知他最親密的朋友已經死了。他表情毫無改變地接受了這個悲訊,不過當他接著被告知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死訊時,在還未得知死因之前,就歎著氣說道:「啊,原來羅嚴塔爾已經替皇帝在新領土上作過大掃除了嘛……」

在總督府等待他們的,是貝根格倫上將、宋年菲爾斯中將以及瑞肯道夫少校等人。最初的時候,沒有卸除武裝的士兵,還把槍口對著米達麥亞這班人。

「你們這是幹什麼?竟然把槍口朝向總督的摯友、皇帝代理人,你們懂不懂禮節啊?」頭部包裹著帶血繃帶的宋年菲爾斯這麼大聲一喝,士兵們這才以舉槍禮讓他們通過。這大約是在羅嚴塔爾死後兩個小時的事。當他們進入辦公室的時候,裡面有一名死者與兩名活著的人在等待他們。

「羅嚴塔爾元帥,一直在等著米達麥亞元帥。可是,最後還是……」為米達麥亞等人說明事情經過的少年,忍不住地哭了起來,而他手臂中抱著的嬰兒,好像在與他呼應似地,也大聲哭起來了。這一行人當中最年輕的拜耶爾藍,於是一面笨拙地哄著他們,一面把他們帶到隔壁房間去。

米達麥亞無言地脫下自己的軍用披肩,蓋在死去密友的肩膀上。

※       ※       ※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臨死的時候,留下了些臨終遺言,不過這其中多少有些前後不一致的地方。

根據當時尚為幼年學校的學生,為羅嚴塔爾擔任隨從兵的海因裡希·朗貝茲所寫下來的記錄是:「吾皇、米達麥亞、勝利(編注)、死」(編註:此字原文為『ZICK』,和齊格飛的開頭髮音類似,在德文中有『勝利』及『萬歲』之意。)。

這是羅嚴塔爾臨終前所留下的遺言,不過眾人對於勝利這個詞的含義有著些許的疑問。有人認為他單純只是在說「勝利」這兩個字,也有認為他所說的是「皇帝萬歲,就算自己死了」;另外還有人認為他在說「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死了之後……」,可是說了一半就斷氣了。當時十四歲的朗貝茲曾經說:「當時自己所記錄的,只是一些可以聽得懂意思的話,意思不明的意思就沒有記錄下來了。無法負責向他人解釋。」之後他一生再也沒有提到這個話題。

※       ※       ※

就這樣,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在這個由時空和人類所組成的戲劇上退場了,不過卻也產生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死後所遺留下來的這些人應該要如何處置。

對於羅嚴塔爾生前的這些幕僚人員,最好能夠盡力地幫助他們,這不只是米達麥亞也是帝國軍的將帥們共通的心情。原因之一,應該是因為格利魯帕爾茲所帶給眾人的印象太過於強烈,所以將帥們的嫌惡與憎惡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對一向羅嚴塔爾竭盡忠誠的人,反倒是同情感較為強烈。

「將請求皇帝予以寬大處置,故勿尋短見。」米達麥亞作了如此的宣言,而將兵們也都聽從米達麥亞的指示,不過卻有一個人例外。原本在羅嚴塔爾麾下,擔任查閱總監的漢斯·艾德爾特·貝根格倫上將自殺了。

「吉爾菲艾斯元帥死了,羅嚴塔爾元帥也死了。我除了到天上向他們兩位致意之外,活在這世上已經沒有樂趣了。」

布羅上將被擋在那道關得死死的門外,他透過TV電話,拚命地想要說服貝根格倫,可是貝根格倫卻回答他說:「請幫我轉告皇上,忠臣名將如此相繼地失去,想必是很寂寞的事。接下來是不是輪到米達麥亞元帥了?如果以懲罰的方式來回報臣下的功勞,能夠為王朝帶來繁榮的話,那麼就請皇帝今後還是繼續這麼做吧!」過去從沒有人對萊因哈特發出過如此痛切的譴責。切斷TV電話之後,貝根格倫扯下了軍服上的階級章扔在地上,然後將手槍的槍口頂住自己的太陽穴,隨後便扣了扳機。

※       ※       ※

新帝國歷零零二年、宇宙歷八零零年十二月十六日,「羅嚴塔爾元帥叛逆事件」或者稱為「新領土戰役」結束。渥佛根·米達麥亞使這個內戰「在年底以前有個了結」的預言兌現。

有關於戰役的處理,米達麥亞已經得到皇帝的批准。他遂於當天立刻從行星海尼森出發,回到費沙向皇帝報告內亂已經結束。海尼森行星暫時由瓦列駐守,其他相關者的葬禮也由他經手辦理。烏魯瓦希行星則由梅克林格暫時駐守,並負責維持新領土的治安。畢典菲爾特則與米達麥亞同行。

羅嚴塔爾的「叛逆」,並沒有連結舊同盟的殘存勢力,所以這場戰亂迅速平息的結果,使得反帝國勢力沒有蠢動或者起義的時間。過於龐大的兵力如果長期駐守在這裡,反而會造成反效果,所以大軍必須於短時間內撤出,以便盡早恢復常態、重新恢復秩序。

但是,除了這個正當理由之外,米達麥亞其實還有個私人的理由。離開總督府之後,他乘著地面車直接前往宇宙港,和瓦列道別之後,便命令「人狼」即刻出發。似乎想要盡快離開這個吸盡友人鮮血的不祥地,就算早一秒鐘也好。而那名抱著嬰兒的海因裡希·朗貝茲也隨同他們出發。

當「人狼」旗艦的上下乘員,都忙著為出港作準備的時候,米達麥亞在艦橋一處光線朦朧的地方,背對幕僚們佇立著。幕僚們都避免發出聲音,站在和他保持著些許距離的地方,從背後注視著帝國軍現在僅存的一璧,這位已經成了無價至寶的年輕元帥的背影。身穿黑色質地上有著銀色裝飾華麗軍服的他,肩頭竟微微地顫動著,蜂蜜色的頭部向前低傾。嗚咽的聲音,微弱地、真的很微弱地順著空氣調節機的風,飄過幕僚們的耳邊。

在忠實的卡爾·愛德華·拜耶爾藍上將的胸中,感性正在向理性低聲地說著:「看見了嗎?我這一生大概永遠忘不了這幕光景吧!疾風之狼竟然哭了……」

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死訊傳送到萊因哈特皇帝的手邊時,金髮霸主便預期內戰已經終結了,所以便由「影之城」踏上回歸費沙之途。

萊因哈特接到這個死訊,是在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上皇帝的個人室內,而優布·特留尼西特的死亡也在同時報告上來,這個消息雖然很意外,不過和羅嚴塔爾被預期的死亡比較起來,還不足以讓萊因哈特的精神感到有任何喪失。因為萊因哈特與特留尼西特的精神軌跡,在從來沒有交叉過的情況下就分道揚鑣了,而且也沒有帶給萊因哈特任何的結果,這情形和楊威利截然不同,當然和羅嚴塔爾也不一樣。他的精神軌跡曾經與萊因哈特交叉,而且也曾經共同行經那通往宇宙的深淵和人類社會的邊緣,這是個充滿鮮血與火焰的旅程。

「唯有我親自上陣,才能夠教羅嚴塔爾感到滿足嗎?……」在這一段述懷之中,有著連萊因哈特本身都沒有察覺的欺瞞。真想作戰的不是別人,而是他本身不是嗎?羅嚴塔爾的用兵,其實有著讓羅嚴塔爾親自率兵親征並予以擊破的價值不是嗎?米達麥亞接受出征的命令,那潛伏在萊因哈特內心的好戰慾望,難道沒有些許失望的感覺嗎?啃蝕敵人之後,這只有翼獅子就變得連已方的血都想要吞噬不是嗎?羅嚴塔爾的霸氣,正是因為感應到這只有翼獅子的咆哮才點燃的不是嗎?

這一切都是在推測之中。人的心不像初級數學,無法利用方程式來得到正確的解答。

「陛下,您感覺如何呢?」貼身侍者少年艾密爾·齊列,端著放有熱牛奶的托盤,走進皇帝的房間。萊因哈特在床上半坐起來,彷彿想讓少年安心似地點點頭。

「還好,對了,你的燒傷好些了嗎?」烏魯瓦希事件發生的時候,艾密爾·齊列的左手在燃燒的森林中,受到輕微的燒傷。

「小勇士光榮負傷了哪!」皇帝這麼說著,一面還親自為少年的灼傷抹藥。這是在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元帥還是個少年的時候,曾經有過的榮譽。

「已經好多了,陛下。」是麼,萊因哈特再一次點點頭,展現在他臉頰上的微笑,就像是美之女神用小指尖按在他的臉頰上。

被後世俗稱為「皇帝病」的發燒,仍然間歇性地侵襲著萊因哈特。這像是一種膠原病,表面上雖然只是發燒,其實年輕的生命力已經在內部逐漸地損耗當中。不過,在表面上,萊因哈特容貌的俊美並沒有絲毫折損,白晰的皮膚反而顯得更白了,而且由於體內的熱度,使得他白晰的皮膚像是在潔白純淨的雪地上,撒上了幾片薔薇的花瓣,好像可以讓陽光透過去似地。勉強說起來,這其實給予他人一種無生命的印象,不過不可思議的是,這種印象當中,毫無憔悴的成分。

※       ※       ※

萊因哈特接到羅嚴塔爾死訊的當天,立刻恢復了羅嚴塔爾曾經一度被褫奪的元帥封號。因為就算任命羅嚴塔爾擔任總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不過授與他元帥的封號本身並沒有錯誤。像貝根格倫那樣身在羅嚴塔爾麾下,始終沒有背叛他,而且最後戰死或者自殺的人,也並沒有被追奪原有的階級。而對格利魯帕爾茲那種雙重背信的行為,萊因哈特有股無法忍受的嫌惡感,在追奪他上將的階級之後,即命他自殺。在第二次蘭提瑪利歐會戰之中,無奈戰死的克納普斯坦,並沒有被褫奪原有的階級,這種差異其實是命運弄人的諷刺結果,不過活著的人並不曉得這其中的內幕。

這些處置如果還有遭人非難的餘地,應該不是基於法規或理性的不當,而是感情下的產物吧?不過這些處置如能擺平大多數相關者的情感,就不會產生什麼特別的問題。

就這樣,除了討伐軍還沒有回朝之外,羅嚴塔爾的叛亂幾乎都已經解決了。

在這之前,萊因哈特曾經想要賜予和死去的克涅利斯·魯茲有婚約的那名女子,每年十萬帝國馬克的年金,可是卻遭到婉拒了。理由是,她已經做了十年護士,足以維持自己一人的生活,況且和魯茲並沒有正式成婚,不宜接受年金的贈與,惶恐之餘,謹向皇帝隆恩拜謝。她平靜地拒絕了。

不過,專制君主這類的人,在自己的好意遭人拒絕時,都不禁會感到不快,甚至連萊因哈特也有著如此的精神傾向。將他的不悅勸解開來的,是留在費沙的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希爾德。她向皇帝指出,魯茲的未婚妻是一位有著自立精神、十分難得的女子,而這正是吸引魯茲的地方,她並向皇帝建議,設立一個紀念魯茲的基金,由政府每年提供十萬帝國馬克,作為隨軍護士的培養經費與獎金。而魯茲未婚妻的名字,列入基金營運委員名單當中。希爾德對於政治的感受度絲毫沒有減弱,讓萊因哈特感覺十分高興。

「許久不見了,瑪林道夫伯爵小姐應該還好吧?你一不在身邊,大本營的事務就延遲了,真令人頭痛。」這番話固然不是虛言,不過萊因哈特可能也不見得全然坦白,因為他或許也藏匿了一些事實。萊因哈特自覺到她對於自己來說,是一名必要的女性,毋寧說是把她當作一名難得的、智慧的進言者。

※       ※       ※

此時希爾德已經懷有近四個月的身孕了,經醫師診斷的結果,預產期是在明年六月十日前後,她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也知道了這個事實。

「哦!我要當爺爺了是嗎?」

瑪林道夫伯爵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笑著,兩天之後,他突然向女兒宣告:「希爾德,我打算在明年年初辭去國務尚書的職務。」

「爸爸,為什麼呢?……」瑪林道夫父女之間,到現在為止,讓對方感到驚訝的,經常都是女兒所扮演的角色。不過,經過八月底那個晚上之後,瑪林道夫伯爵已經確實地認清了女兒的界限,為了幫她補足界限,才會出任國務尚書這個大任,一直有著很好的成果。而且也沒有引起皇帝半點不悅。

「您怎麼會有這個決定呢?」一旦和自己有關係的時候,希爾德這個聰明的女兒,也會有些考慮不到的事情。

「是這樣子的,希爾德。就算你拒絕和皇上結婚,可是一旦生下孩子,那麼你還是會成為皇帝嫡子之母,而我則是他的祖父。身在這種立場的人,坐在宰相級的位置上,從來沒有過任何好的結果。」希爾德一面同意父親考慮的正確性,一面又擔心著是否有適當的人選來接替父親的職務。在此,父親又再度出乎女兒的意料外了。

「對了,我想推薦米達麥亞元帥。」

「咦?不過,他是純粹的軍人,不是政治家呀!」

「我能夠做的,米達麥亞元帥沒有道理不能做。這樣說是開玩笑的,不過希爾德,我認為國務尚書這個閣揆的位置,比軍務尚書還要適合他這個人,你的看法怎樣呢?」父親平靜的主張或許是正確的也說不定,希爾德想著。在國務尚書這個職位上,所需要的應該不是陰謀或策略的能力,能夠像米達麥亞元帥這麼樣富有見識、信義,並且處世公正的人應該是很稀有的。只是皇帝會同意這樣的人事安排嗎?這該會是問題所在吧!

內務尚書歐斯麥亞,經常很難斷定自己究竟是幸運或者不幸。

當他在邊境地區轉來轉去,負責行星的開拓與地方警察制度的整備,經常抱怨自己的才幹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後來為偉大的皇帝提拔為內務尚書,一場歡喜之後,卻遭到次長海德裡希·朗古覬覦自己的地位,時時擔心著有進一日會被迫下台,真是不安之至。還好朗古被自己陰謀的枴杖打碎了膝蓋,現在終於下獄了。歐斯麥亞最近總算得到心理上的安定。

海德裡希·朗古連日來,在憲兵隊本部接受審問,憲兵總監克斯拉還經常親自審問,可是一直都沒有辦法得到滿意的供述。朗古那張孩子臉,充滿了近乎傲慢的表情,甚至還厚臉皮地揚言:可以恢復地位的時候,可要讓我知道啊!

「你還記得你過去是怎麼對付嫌疑犯的嗎?如果還有記憶的話,那你應該知道最好不要再強辯了。不然呢?我們也可以把你過去獨有的詢問法,用在你身上試試看。」遭對方如此威脅的時候,朗古的臉色稍微有了些變化,不過還是沒有一點願意積極招供的意思。只要一想到招供的最好,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一場極刑,那麼封住他嘴巴的那扇門只怕會愈來愈厚吧!

十二月下旬的時候,羅嚴塔爾元帥的死訊也流傳到監獄中,朗古一聽見這個消息,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並且足足狂笑了一個鐘頭,憲兵們一面感動恐懼,一面又感到陰森可怕。

在這之後,朗古的招供便開始像奔流似地流洩出來,不過他所說的話不像是招供,卻像是自我辯護和轉嫁責任兩者登工起來的奇怪化合體,他口所宣洩出來的流水,全部都流向「我是犧牲者」的這個湖中。根據他的證言,自己是一個連一毫克私心都沒有,對皇帝竭盡心力的忠臣,結果之所以會招來他人的誤解,完全是因為被捲入費沙前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毒辣的陰謀所致。魯賓斯基如果聽見這些話的話,或許會裝聾作啞地說,「我才是被捲進他陰謀裡的人呢。」

朗古因此主張,魯賓斯基那傢伙應該經自己先受到處罰。而他接著又牽扯到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元帥,朗古說,如果不是因為他給予沉默的諒解,那麼自己根本什麼事都做不成,所以應該要追究軍務尚書的責任,這簡直就是唆使檢察官逮捕國家重臣嘛。

克斯拉表面上無視於和軍務尚書相關的發言,不過他根據朗古的招供,曾經派遣憲兵隊突襲擊魯賓斯基的秘密住所。

不過,費沙前自治領主安德魯安·魯賓斯基的蹤影,早就從那兒消失了。大概是在朗古遭到拘禁的前後,就已經察覺到會有危險,所以逃之夭夭了。朗古本身的沉默,結果為魯賓斯基爭取了逃亡的時間。

在這前後,朗古的妻子前來請願,要求釋放她的丈夫。和憲兵總監克斯拉會面的時候,她一面哭著,一面解釋她的丈夫是一個多麼善待妻子和孩子的好丈夫。

「朗古夫人,你的丈夫之所以遭到告發,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也不是因為他私人方面有什麼過錯才下獄的,請你不要誤解。」克斯拉如此地回答她,並且同意讓她和獄中的丈夫見面。會面之後,目送著邊哭邊離去的夫人背影,克斯拉不禁想每個人的一體兩面有著什麼樣的差距。公和私、兩張不同的臉。以家庭生活來說,朗古一定遠比萊因哈特或者羅嚴塔爾來得要充實得多。

※       ※       ※

現在,銀河帝國軍現存的元帥有兩名、一級上將有六名。萊因哈特即位之後,雷內肯普、海倫法特、舒坦梅茲、魯茲、羅嚴塔爾相繼去世,建國的宿將們感到濃厚的寂寥氣氛。

目前僅存的兩名元帥當中的一名——軍務尚書巴爾·馮·奧貝斯坦,在羅嚴塔爾叛亂的時候,沒有機會發揮他的手腕。他原本也依照他自己的方式,擬訂了幾個平定叛亂的方案,不過卻被後世對他抱持否定態度的歷史學家,冷諷為「埋葬對立者時殺人不見血」,不過在生前,他是一個根本不介意他人如何評價自己的人,死後恐怕也是一樣的吧!

「米達麥亞元帥寧可親手討伐他的密友,你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嗎?」奧貝斯坦對著他的幕僚中的安東·菲爾納提出這個問題,這是在米達麥亞回來以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在接近年底前的一天。菲爾納因為在這位冷徹、嚴格、無私的尚書手下,所以便成了後世一個重要的證言人,向後世證實軍務省的事務從未延遲過一瞬間。

「這個嘛,卑職才淺無法得知,敢問尚書閣下是如何的看法?」

「如果皇帝親手討伐羅嚴塔爾的話,米達麥亞恐怕禁不住會對皇帝產生反感。君臣之間一旦產生裂痕,恐怕會進而擴大,導致無可挽救的結果也說不定!」

「啊……」菲爾納模稜兩可地答覆著,一面注視著軍務尚書毫不在意的說話時,那彷彿用刨子削成的側面臉。

「不過,如果是自己擔任指揮官,前往討伐羅嚴塔爾的話,那麼朋友之仇就是在自己身上,也就沒有理由怨恨皇帝了,他是這麼樣想的,他就是這樣的一名男子。」

「您有如此的想法,是否是因為有什麼證據呢?」奧貝斯坦微微搖晃著他那頭半白的頭髮。

「這是我個人隨意的見解,不知符不符合真實情況。只是……」軍務尚書好像有些苦笑的樣子,菲爾納突然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只是,我好像也變得愛說話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聽見軍務尚書的薄嘴唇,洩露出任何一個和羅嚴塔爾的叛亂有關的字眼了。

新的一年即將開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新帝國歷零零二年十二月三十日,宇宙艦隊總司令官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回到帝國新首都費沙。雖然是凱旋歸來,不過卻帶著極為凝重的表情,這名有著蜂蜜色頭髮與灰色眼眸的年輕元帥,完全不像是個凱旋者。

「就算只有米達麥亞元帥,只要能夠平安無事就好了。謹向您的凱旋表示賀忱。」前來迎接的奈特哈特·繆拉,以砂色的眼眸望著戰友並致意之後,向戰友伸出他那只已痊癒的右手,米達麥亞無言地握住他的手。而出現在後面幾步的畢典菲爾特,肩頭上也同樣充滿了悵然若有所失的寂寥。

兩個人於是前往大本營,向皇帝萊因哈特作戰事報告。一度退出之後,萊因哈特又把米達麥亞叫回來。年輕的皇帝,此時離開了辦公室的桌子,窗外微弱的陽光,照耀在他那金黃色的頭髮上,他對著正向自己恭敬行禮的元帥,露出迷濛的笑容,說著出人意料的往事。

「米達麥亞,你還記得五年前的事嗎?朕和吉爾菲艾斯一起住在林貝爾克·謝特拉傑的時候,你曾經和羅嚴塔爾一起來過。」

「是的,陛下,臣記得很清楚。」米達麥亞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快停止了,萊因哈特用他那白晰的手指,將他前額的垂髮給撥回去。

「那個時候,在那個屋子裡交談的四個人當中,還活著的人,就只剩下你和朕了。」

「陛下……」

「你不可以死。如果連你也沒有了,就沒有人可以以身作則,來教導帝國軍究竟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用兵了,而朕也失去了寶貴的戰友。這是命令,絕對不能死!」這或許根本只是萊因哈特的利已主張。不過,米達麥亞在這個時候,卻能夠與這位有著耀目的金黃色頭髮、歷史上最偉大的霸主,不,應該說是這名與自己一起戰鬥、推翻高登巴姆王朝、征服自由行星同盟的年少戰友,共同擁有相同五年前,舊帝國歷四八六年的五月十日,正是氣候從晚春進入初夏之際,風雲即將變色的那一個晴朗日子。米達麥亞和羅嚴塔爾一起造訪了萊因哈特與吉爾菲艾斯兩人所租來的一間屋子。商量著如何排除那些企圖要伸出格裡華德伯爵夫人,也就是安妮羅傑身旁的那些宮廷陰謀魔掌。當時圍靠在桌子旁的四個年輕人,在那之後,征服了全宇宙,到了現在,半數已經歸天。而活著的人,必須背負起繼續生存下去的義務,為了將死者的記憶永久保存下去的目的,也為了將他們的霸業傳諸於後世……

米達麥亞一面忍耐著臉上的熱度,一面從皇帝身前退下。他相信此時正看著窗外一動也不動的皇帝,也一定和自己一樣。

※       ※       ※

退出大本營之後,回到自己家裡以前,米達麥亞前往瑪林道夫伯爵家拜訪。而海因裡希少年手裡抱著羅嚴塔爾所遺留下來的孩子,也隨同前往。米達麥亞要求和希爾德會面,向她說出事情的經過情形之後,便提到自己造訪的目的。

「如您所知,我們夫婦沒有孩子,所以我想把這個孩子當作自己的小孩來撫養,如果伯爵小姐能夠幫忙說服陛下許可的話,那麼就真是太感謝了……」

「撫養羅嚴塔爾元帥的小孩……」

「是的,不過就法律上來講,這是大逆犯人的孩子,父親的罪或許會牽連到小孩,不過這個由我來承擔,您覺得怎麼樣呢?」

「有關這一點,我想您應該不用擔心的,元帥,因為這孩子並非法律上的嫡生子,所以父親的罪不會牽連到孩子身上。況且羅嚴塔爾元帥的孩子,由米達麥亞元帥您來撫養,一定會培育一位很了不起的名將。」在明快地回答了之後,希爾德對著少年和嬰兒笑著。

「我沒有任何異議,我很高興能夠替您在皇帝面前幫忙說話。不過,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什麼事呢?」看到米達麥亞臉上的表情,好像慢動作攝影似地筋肉正在緊縮的樣子,希爾德覺得很是有趣。

「是您夫人的想法呀!米達麥亞元帥。您的夫人是不是和您有相同的想法呢?」被這麼一問,帝國軍的至寶頓時面紅耳赤。

「這真是粗心大意,我還沒有跟內人提起這件事,不過,內人應該會答應的吧?」

「如果是您的夫人,她一定會很高興地答應唷!」

「我也是這麼相信,所以才忘了問內人的意思。」米達麥亞本人並無閒向人敘述自己和妻子之間的事情。「疾風之狼」接著又說為羅嚴塔爾擔任勤務兵的這名少年,最近幾年失去了雙親,所以如果可能的話,也一併和妻子商量,把他收養在米達麥亞家。談話告一段落的時候,米達麥亞起身準備告辭的時候,希爾德把他叫住。

「米達麥亞元帥。」

「什麼事?伯爵小姐。」

「您身為帝國軍的至寶。陛下的身旁已經變得愈來愈空虛,請求元帥,今後仍如往常一樣,守護著皇帝陛下,拜託您!」

「我沒有什麼才能,遠比不上已成為故人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或者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只是僥倖地存活下來了,實在承擔不起如此過度的稱呼,不過請讓我和你約定,我會連他們的份,也一起效忠於皇帝。我在此立下誓約,無論皇帝意欲如何,我的忠心絕對不變!」將那有著蜂蜜色的頭深深地低下之後,年輕的元帥,轉過他那不甚高、身穿黑銀軍服的身軀,從這個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為銀河帝國皇妃的女性面前走遠了。

※       ※       ※

艾芳瑟琳·米達麥亞,在丈夫生還的喜悅之後,感到有些驚訝。丈夫在和她接吻之後,便有些猶豫地說道:「艾芳,其實有個可以說是禮物,我把它拿回來,不,帶回來了……」

他對著妻子露出如此緊張的情緒,是拿著黃色薔薇向妻子求婚以來的第一次吧。只是他這次手裡拿著的,卻是個出生不到八個月的嬰兒。從丈夫那令人擔憂的手裡,把嬰兒接過來之後,妻子一面溫柔地哄著孩子,一面她那發亮的紫羅蘭色眼眸望著丈夫說道:「這是從哪個高麗菜田裡撿到的呢?渥佛?」

「不是,這個,怎麼說……」

「我知道,你是從那個叫羅嚴塔爾的高麗菜田裡撿到的是吧?」丈夫無言以對的時候,妻子便加以說明,在他還沒回來之前,瑪林道夫伯爵千金就已經經由TV電話說明事情的經過了。

「我認為你會把這個孩子帶回來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會很高興地當這孩子的媽媽。不過唯獨有一件事,拜託你一定要讓我作決定,就是讓我決定這孩子的名字,好不好呢?老公?」

「嗯、好是好啊,不過你想取什麼樣的名字呢?」

「叫做菲利克斯,您還滿意嗎?」

「菲利克斯……」帝國軍最高勇將知道這是古早、古早時代的語言,代表著「幸福」的意思。當然,他的妻子也知道,或許早已經把這個名字放在胸口上好幾年了吧?為了還沒有出生的孩子,為了不知何時才會出生的孩子,為了最後或許根本不會出生的孩子……

「菲利克斯是個好名字,就這麼決定了。這個孩子,從今天開始就叫做菲利克斯·米達麥亞。」當他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斷力和價值觀的時候,再讓他冠上親生父親的名字也可以,且要讓他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一個自尊自豪的人,全宇宙中只向一個人屈膝的男子……

想到這裡之後,米達麥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趕忙推開起居室的門,看到那名幼年學校學生,呆呆地站在堆著嬰兒用品的玄關,打了一個小噴嚏之後,好像很冷似地朝元帥笑著。

幾乎是和渥佛根·米達麥亞在同一個時刻,另外還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當爸爸了。這個人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一名身為銀河帝國最高主權者,二十四歲的年輕人。

大本營是在九月上旬遷移的,此時瑪林道夫小姐千金以私人的身份,前來皇帝個人的起居造訪的時候,萊因哈特示意希爾德在起居室兼圖書室裡的圓桌旁坐下,並且讓貼身侍者艾密爾送來鮮奶油咖啡之後,透過窗戶,眺望著那一片彷彿含有冰晶石的寒冬碧空,然後說道:「今天滿冷的,伯爵小姐,你沒有感冒吧?」

對於這名外表無與倫比、金髮華麗的年輕人來說,這已經是最溫柔的表現了。希爾德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微笑地、若無其事地、不過卻具有決定性的一句話,此時從她僵硬的嘴唇間滑落出來。

「要是感冒了可不得了的!陛下。因為感冒會傷害肚子裡的孩子。」萊因哈特的瞳孔擴大了。眼裡映照著窗外寒冬中的天空心臟希爾德的身影,白瓷般的臉頰漲得通紅。血液乘著無數的思想在體內循環著,必須要經過好長一段的時間,血液才能夠在腦袋裡把思路迸裂開來。當萊因哈特終於調整好自己的呼吸與心臟鼓動的時候,他張開他那端麗的嘴唇,豐富的感情化成有韻律的聲音流瀉了出來。

「再一次請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朕結婚呢?瑪林道夫伯爵小姐。」萊因哈特並沒有問出像「孩子是誰的」這種愚蠢的問題,這或許正可以證明萊因哈特的精神構造,原來還是可以救藥的。

「朕終於明白你對於朕來說是很重要的。這幾個月的時間,讓朕明白到這一點。你為朕所和的進言從來沒有任何錯誤,而且朕認為你來配朕有點可惜了……」萊因哈特的容貌,是個在藝術上洗煉的造型美最登峰造級的表現,不過在求婚的這個時候,卻距離洗煉有幾光年距離之遙。而且後面所說的話,也只是說出自己本身的心情,並沒有對希爾德的心情加以揣測。不過,希爾德能夠理解,這全然無損這名年輕人的誠實性,因此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是戰爭的天才、政治上的偉人,不過卻不是戀愛或情慾的名人。他那華麗的創造力與表現力,是用在戰場上放光芒,而不是用來豐富閨房情趣的。這樣的一個選擇了自己,而自己也希望能夠為他所選上。希爾德充分瞭解萊因哈特的缺點,而且也像她賢明的父親所洞察到的一般,把這些缺點當成是難得的特質。

「是的,陛下,我接受,如果我可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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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德最初是想要直接前往奧丁,會見萊因哈特的姐姐,也就是格裡華德伯爵夫人安妮羅傑。但是知道自已懷孕了之後,就不能再從事星球間的航行,因為希爾德一點都不想傷害到萊因哈特在她體內的分身。所以十一月中的時候,她才讓超光速通信延長至奧丁行星的佛洛依丁山莊,然後在安妮羅傑的山莊之間,設置了熱線。

「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不,希爾德,謝謝你能夠喜歡我弟弟。安妮羅傑知道事情經過之後,對著希爾德如此說道。那聲音中充滿了溫暖的、顫抖的感情,像是會發出聲音的春天暖陽正全面照耀著自己。

「能夠有你這樣的人在弟弟的身旁,弟弟就會幸福了。無論如何,萊因哈特的事就拜託你了。」萊因哈特拜託了——這句話,是安妮羅傑第二次向人說出,希爾德便是第二個人。第一個當然就是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

「萊因哈特沒能有個爸爸。」安妮羅傑此時對希爾德所說的,其實是一種比喻性的說法,希爾德明白這一點。安妮羅傑所謂的「父親」,是指人格形成期的父性要素。對一個少年來說,可以作為對抗、反駁、克服之對象的父親是將男人與母性的要素帶開,為之帶來精神自立性的一種精神存在。可是,萊因哈特的情況是,他親生的父親顯然是太過於卑微的存在。

對萊因哈特來說,母性要素的個體存在,當然就是姐姐安妮羅傑。而將少年期的他與母性要素帶開的,本來應該是父性要素,可是事實上卻是皇帝佛瑞德李希四世,也就是高登巴姆王朝的專制權力,那是以全人類規模,僅強調了父性之否定性面的一種存在。

萊因哈特人格上的特異,即是由此孕育出來。他本身並沒有察覺到,不過打倒高登巴姆王朝,其實和他的人格形成期中的超越父性,應該是於同一種行為。而萊因哈特在打倒高登巴姆王朝之後,對他來說,他只能不斷與強大的敵人作戰,然後把敵人打敗,從中獲得他心理上的生命價值。所以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只知道戰鬥而不知戀愛的心理態度感到擔憂,更祈禱萊因哈特不要只是追隨著姐姐本身的影子,這也就是她刻意和弟弟保持距離的緣故。只是,她無法明白地說明這一點,而且她本身與已故的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之間,也糾纏著太過奇妙的心理聯繫,萊因哈特說不定已經為姐姐和自己離別的言詞受到傷害了。所以安妮羅傑對於希爾德的謝意,其實是兼具雙方面的。

後世有些歷史學者,斷定安妮羅傑對於萊因哈特的感情不足,並且以此對她加以譴責,而這些歷史學家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女性,這是個饒富趣味的現象。因此,男性的歷史學者們,有時候也會對異性的同業者,發出嚴厲的批評。

「——歸根究底,教人不得不以為她們(女性歷史學者)只是單純用放棄母性的這個觀點,來判斷格裡華德伯爵夫人的行動。伯爵夫人大概必須一直挨在年紀已經超過二十歲的弟弟身邊,不知分寸地撒嬌,插嘴國政,繼續妨礙弟弟的精神自立,才能夠教她們感到滿足吧?當然,在她們這些人的看法中,伯爵夫人十五歲時被專制君主強行奪走貞操,在那之後大約十年的時間裡,仍一直受到束縛的事情,根本不能說是什麼犧牲的行為,是吧?」

當然也不能因此斷定男性歷史學者的評價是完全正確的,最後只能互相作個可能性高低的比較,不過無論孰是孰非,所有人都不能否定安妮羅傑對萊因哈特的影響。此時的安妮羅傑,如果說聲「不同意弟弟和瑪林道夫伯爵小姐之間的婚姻」,那麼萊因哈特儘管苦惱,還是會以姐姐的意思為優先吧。可是安妮羅傑並沒有這麼做,反而鼓勵希爾德,為弟弟的將來能夠托付給這麼一個聰明年輕的女性而高興,並且祝福他們。而她的判斷,也確實有助於把歷史導向一個具有建設性的方向,這一點是眾人所無法否認的事實。

在生與死、光明與幽暗混在一起的某個銀河系角落,有一群培育了過去了八百年來的憎惡與偏執意念的人正秘密地潛伏著。他們以宗教性的團結心和濕度偏高的陰謀作為武器,企圖以各種方式來干涉歷史,他們所有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得回地球母星的光榮。最近看起來,所有的目的已經快要達成,而且新一代的指導者彷彿也已經產生了。

那就是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維利。

年紀輕輕的面容上,原本應該因旺盛的野心而綻放出精力的神情,此時卻籠罩著一片近乎陰慘的深刻陰影。

楊威利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相繼地加入死者行列的時候,他的陰謀看起來確實是已經接近完全的成功了。讓坐上幽暗寶座之後的他,可以為所欲為地宰割整個宇宙的未來。但是緊接著,竟然傳來了優布·特留尼西特這匹重大的戰馬已經失去的消息,他於是感覺到教團幹部們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開始瀰漫著不信任的煙霧。對於德·維利在教團內急遽上升的地位,與急速擴大的權限,感到非常不愉快的某個大司教,更是將他的不安刻意藉由高昂的聲音表現出來。

「我們失去的還不只是特留尼西特。皇帝就快要結婚了,而且結婚的對象是瑪林道夫小姐,據說也已經懷孕了……」每說一個字眼,嘴角邊都迸裂著惡毒的泡沫。德·維利於是稍微將視線岔開,忍受著這股不愉快的壓力。聲音的主人,仍然刻意地放大音量,滔滔不絕地說著。原本他所贊成的是暗殺萊因哈特皇帝的計劃,所以此刻他當然熱心地追究著德·維利變更計劃的責任。

「如果皇帝的孩子出生了,那麼羅嚴克拉姆體制不就將以該子嗣為核心,繼續維持下去了嗎?那羅嚴塔爾元帥的死,不,甚至是楊威利的死,到最後都變成是在為那金髮小子除去災厄的根源,不是嗎?」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這話之後,聲音的主人沉默了。於是一個低沉的笑聲,打破了這片充滿瘴氣的寂靜。

「各位到底是在慌什麼呢?皇帝的孩子根本還沒有出生嘛。一旦生了,就生了,有了子嗣也不見得一定會對皇帝有正面的幫助啊!」德·維利當著眾人的面笑著,藉著笑容所表現出來的自信,固然有些許的誇張,不過也是他內在確實擁有的自信。宇宙是何其地寬廣,就算再玩弄幾兆億個陰謀,也不會讓空間顯得擁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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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威利的後繼者尤里安·敏茲,在這一年,因為沒有參與戰鬥而得到他人對於他身為指導者的正面評價。明年這一年,他的聲譽將會因為參與戰鬥而更為升高吧!

尤里安不明白。不過,他原本的志願是希望成為一名軍人,所以他相信有些戰爭是無可避免的。諷刺的是,自從楊過世以後,尤里安的志願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現在更希望自己能夠走上另外一條和軍人不同的人生道路,而且這樣的心情,在內心水池裡的水位愈來愈升高。

前些天,接獲銀河帝國的名將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訃聞時,楊威利那穩靜的聲音,好像立刻在尤里安腦海裡的某個角落裡響了起來。

「在我的指揮之下,死了幾百萬名的將兵,儘管他們都不想死,儘管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想過著和平富裕的人生,像我就是這樣。如果我們應該要珍愛的每個人,都能夠不死就解決的話,那麼戰爭本身或許就不見得有那麼樣的可惡了……」

尤里安吐出的氣非常深、也非常多。雖然他從不曾與羅嚴塔爾身處於同一個陣營,雖然這名有著金銀妖瞳的名將,經常都是楊和尤里安的敵手,可是尤里安可以體會到,羅嚴塔爾的死,其實就是一顆巨星的隕落。在這個令人驚愕的短短時間內,一個時代是不是又將要過去了?在有某些人死亡或者誕生之後,這個時代是否就將結束了?時光本身化成一陣漩渦,好像要充滿尤里安體內似地,讓尤里安喘不過氣的感覺正一陣一陣有節奏性在侵襲著他,尤里安於是從森林公園的長凳上站了起來,以稍快的步調走開了。在這個時候,尤里安還不曉得優布·特留尼西特已死。

走出公園之後,尤里安的周圍充滿了喧嘩,那是屬於和平的喧嘩。伊謝爾倫要塞所有的人員,正忙著準備歡送宇宙歷八零零年、迎接八零一年的慶典。這一年是楊元帥逝世之年,原本有人主張中止慶典的舉行,但是菲列特利加·G·楊卻把這個意見駁回。

「他生前的時候,從不曾討厭過任何同伴之間的慶典和喧嘩。毋寧說為了了,請熱鬧地舉行慶典,拜託各位!」

達斯提·亞典波羅與奧利比·波布蘭兩個人,一面走一面又在互相消遣對方。當他們發現顯得太過於年輕的革命軍司令官的身影時,令人感到十分爽朗地對著他喊道:「喂,尤里安,明年會幫我們製造上陣的機會吧?」

「我們期待著唷,司令官大人。」

「與其問我不如請你們去問皇帝吧!那麼答案會比較確切一些唷!」在尤里安的腦海裡,日曆正快速地往回翻著,四年前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眼前,那是伊謝爾倫要塞第一次歡度新年慶典時的情景。那時和現在,都一直在尤里安身旁的菲列特利加、卡介倫一家人、先寇布、波布蘭、亞典波羅。現在這一次的人,有梅爾卡茲、舒奈德、施恩·路史、波利斯·高尼夫、波布蘭、馬遜以及卡琳,也就是卡特羅捷·馮·克羅歇爾。

那個時候,楊威利還在,姆萊還在,派特裡契夫還在,費雪還在,伊旺·高尼夫都還在。可是如今,除了回到時海尼森行星上的姆萊之外,在尤里安的有生之年,是再也見不到其他人了。不過,尤里安得承接他們的意志,並使他們的意思開花結果。「自由、自主、自律、自尊」是民主共和政治的小小嫩芽,為了讓這個嫩芽能在宇宙上生根,尤里安必須要為即將來臨的春天作準備。

「尤里安,慶典開始了唷!如果好了我們就一起去吧!菲列特利加還有卡介倫一家人在等著哪!」

這是卡琳的聲音,尤里安注意到其中有某個值得紀念的改變。那就是她第一次單只叫他名字。他於是點點頭,稍微有些刻意地回答說:「走吧,卡琳。」

這名少女的父親在距離稍遠的地方,目送著這兩名年輕人並肩走去的身影,臉上的表情好像內心在說「哎喲、哎喲」似地。他的表情上籠罩著一片酒精的淡淡雲霧,他已經為哀悼那一個沒經由他的手即戰敗而死的敵手奧斯卡·馮·羅嚴塔爾,喝了好幾杯了。一名不知名的年輕女子,正偎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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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歷八零一年、新帝國歷零零三年,羅嚴克拉姆王朝的第三年已經開始了。今年的一月中,萊因哈特皇帝就要正式迎娶希爾德·馮·瑪林道夫伯爵小姐為皇妃了吧。有些人正期待著這場婚禮,當然也有些人不然。就在前一年,宇宙間所建立起來的秩序,是否會永遠持續下去,或許終究只是暫時浮現在歷史洪流上的泡沫呢?

決定性的一年已經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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