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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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首度出擊

剛開始的時候,少年並不喜歡宇宙。

當他年紀還沒大到足以稱為少年時,有一個冬天的夜晚,他騎到父親的肩上仰望天際,當看到蓊郁的雪嶺上那片廣闊而生硬陰涼的漆黑時,他害怕得緊緊抱住父親的脖子。

在幽深難測的黑暗裡,彷彿有只無形的手伸出來,把他小小的身子攫走似的,那種恐怖的感覺令他毛骨悚然。

如今,父親過世了,少年心中對宇宙深處的恐懼感也消失了。

現下,他內心只希望自己擁有一雙翅膀,能與父親以外的人,一同在星辰閃耀的銀海中自在傲翔。

宇宙歷七九八年,帝國歷四八九年的一月。尤里安·敏茲轉眼已經十六歲了。

自由行星同盟軍伊謝爾倫要塞的駐留艦隊中,由達斯提·亞典波羅少將所管轄的大小共二二○○艘的分艦隊離開了軍事要塞,經伊謝爾倫回廊往銀河帝國領地的方向挺進,尤里安·敏茲也在其中。

分艦隊的任務是擔任最前線的警戒、巡邏、以及大規模的新兵訓練。

去年,所謂的“救國軍事委員會”發動政變,使自由行星同盟深受打擊。

為了平息政變,同盟軍消耗了不少人力資源,在楊威利提督的指揮下,原為新舊兵混合編成的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雖然歷經豐富的戰鬥經驗,但是,內戰結束後,這些有經驗的人,大多冀望能進入新增設部隊的核心,因而紛紛被“挖角”了。

老兵的兵源只好由新兵遞補,雖然人數仍然相同,但戰鬥素質理所當然的較以往差了許多,縱使他們有潛在的能力,但要激發出他們的潛能,也必須要相當的經驗和時間。

將這群菜鳥調教成能獨當一面的戰士,並不容易----由這個角度看來,某些負責教育新兵的人認為,有必要把眼光放遠,在現階段不適宜隨便改動軍事組織,不要說和銀河帝國隨時都會發生的軍事衝突,更何況伊謝爾倫要塞地處最前線,一旦銀河帝國發動軍事攻擊,伊謝爾倫必然首當其衝。

然而,同盟政府卻在這個時侯將經驗豐富的老兵從這處重要的軍事據點調離,並以新兵濫竽充數,真搞不懂那低能的同盟政府在玩什麼把戲﹗

政府此舉,舉國嘩然,交相攻訐。

但在一陣叫囂之後,伊謝爾倫的軍官們也只得趕緊處理眼前的問題,為了捉高勝利的可能性,為了確保將兵的存活率,必須提升新兵的能力,使其足以獨當一面,否則至少也得具備一半的實力。

因此,除了讓新兵參加實際戰鬥外,別無它法。

將這些速成的新兵編進伊謝爾倫駐留艦隊的現役尚嫌太早了,所以他們從一開始就必須在聲色俱厲的教官和老兵的指導下,接受嚴苛的訓練。

“混帳東西,來這裡混的是吧﹗一群沒用的菜鳥﹗”

“想要死裡逃生,撿回老命,就得拿出看家本領來﹗敵人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打仗輸了連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正義和勇敢﹗這點千萬切記﹗”

“快速攻擊不如正確攻擊﹗要搶先發射炮彈,也要看準時機,否則自己的位置會被敵人發現﹗”

“回應遲鈍﹗重頭開始,再來一遍﹗”

“回去重念幼稚園吧﹗這種程度也能畢業啊﹗來這裡給我有點水準好不好﹗”

教官們疾言厲色,慷慨激昂,聲音愈扯愈高,要是有人漏聽或一時回應不過來,少不得要挨一頓臭罵。

像尤里安這種與生俱來就具有敏銳的理解能力和反射神經者,實在少之又少。但即使如此,若沒有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苛厲訓練,也是無濟於事,只要是新兵,成績太差或太好都會被盯得很慘,這就是軍隊中特有的階級社會,一個應予唾棄的弊端。

被毆打的人倒是沒有,但僅限於伊謝爾倫駐留艦隊,其他部隊就沒這等好事了。

擔任司令官的楊,對軍紀一向要求從寬,唯獨兩點----一、軍人危害百姓;二、上司對下屬使用私刑----只有觸犯這兩點時,他才會和別人一樣予以嚴格處分。

有時候,一旦嚴厲起來,不但將轉戰八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軍官降職嚴辦,甚至還將其遣回同盟首都。

曾有一名反覆對部屬使用暴力的軍官遭到了遣返的制裁,雖然有許多力挽此人才能的聲浪,但楊卻總是充耳不聞。

“身為一個軍人,若因毆打毫無抵抗能力的部屬而受到贊賞,那麼軍人便是人類的恥辱了。我們不需要這種軍人,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

楊從不大聲叫嚷,無論表情或聲音,總是一派溫和,但意志堅定,始終如一。

當尤里安表示想當軍人的時候,身兼尤里安監護人的楊威利就顯得很不高興。

“職業有千百種,你偏偏非要做軍人不可嗎?”楊的表情和聲音都充滿了勸阻的意味。

楊威利自己是軍人,而且年紀輕輕就升到上將的地位,在自由行星同盟軍當中,一向被視為制服組中僅次於統合作戰本部長庫布玆裡上將和宇宙艦隊司令長官比克古上將的第三號大人物。

所以尤里安若有志從軍,先天上就比別人有利,但是楊從不認為軍人是自己的天職,對於尤里安,他的看法亦然。但是一味地叫年輕人打消念頭也行不通,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楊只好勉強地暫不發表任何意見。

身為伊謝爾倫要塞司令兼要塞駐留艦隊司令的楊是尤里安的監護人兼保証人,但在訓練場合裡,這種身分對尤里安而言,並不見得有利。

相對的,有些愛尋事生非的下級軍官,反而常常藉此在背後批評他或對他冷嘲熱諷。

----人家是楊提督的養子嘛﹗當然天不怕地不怕嘍﹗

----搞什麼鬼啊﹗真是有損提督的英名哪﹗

----如果以為我們會因此怕他,就大錯特錯了﹗

----他一定是在提督跟前苦苦哀求,才能來這裡的。

種種流言令人惱怒,但尤里安只聽在耳裡,並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別人妒火中燒。

伊謝爾倫要塞和艦隊的士氣精神,無疑在全體同盟軍當中是最高昂的,盡管如此,仍舊無法掃除其中負面的感情原素,不僅軍隊如此,人類的所有群體之中也常常有這種無奈的情形,不是嗎?

分艦隊的旗艦---特裡古拉夫是一艘以古代斯拉夫神話的軍神之名來命名的戰艦,型式優雅,洗練的機能美感,與楊的休伯利安旗艦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特裡古拉夫是最新銳的戰艦,於是有人暗地竊竊私語道︰“一旦它分發到伊謝爾倫要塞,楊司令官一定會把指揮座移駕到特裡古拉夫艦上。”

但這種猜測落空了,於是又有人說︰“要不然就是楊司令官認為軍用旗艦用不著造得這麼美觀。”

“為什麼不用特裡古拉夫?我覺得特裡古拉夫的風格很適合做旗艦啊﹗”

參謀長姆萊問道,而楊的回答卻使他無言以對,黑頭髮黑眼晴的青年司令官是這麼說的----

特裡古拉夫的確是一艘外觀出眾的好軍艦,正因為如此,她才不能做旗艦,那麼美的軍艦,一旦坐上去,光欣賞她的美都來不及了,哪還有心思作事呢?

楊的回答有幾分真實,但尤里安覺得其中有蹺蹊。

他想,或許楊是覺得把指揮座從坐慣了的軍艦上移走實在是太麻煩了,才是真正的原因。

也或許楊對那些喜歡憑空想像,搬弄是非的部下感到不勝其煩,所以才故意這麼說。

但話又說回來,搞不好楊所說的是真心話也不一定呢﹗總之,尤里安仍然難以猜透楊的葫蘆裡究竟賣什麼藥。

此刻在特裡古拉夫的艦橋上,操作員忙成一團,他們正忙著在索敵系統上,搜尋一支來歷不明的艦隊,數量在一千艘以上,若不是從帝國大規模亡命而來的船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就是銀河帝國軍的艦隊,這份報告送達分艦隊司令官亞典波羅少將手上,從少將到各艦艦長,中止訓練並進入第二級備戰狀態的命令由上而下傳達而至。

就在此時,由於通訊電波的混亂和干擾,擔任前哨的各軍艦無不感受到敵人逼近的壓力。

警報響了,發現敵人艦隊﹗五○分鐘後接觸﹗全體人員在戰鬥崗位候命﹗

緊張使全體將士的精神回路處於滿溢狀態,就寢中的士兵倏地跳起,餐廳頓時悄無人煙。

在新兵當中,由於沒有老兵在場,人人都被一種莫名的恐懼籠罩著,狀極野狼狽,他們穿戰鬥服的時間是老兵的二倍,手足無措,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只會在走道上四處亂竄,還被殺氣騰騰的老兵們撞得鼻青臉腫,罵得狗血淋頭。

“真是的,搞什麼東西﹗我又不是在帶一群童子軍作戰﹗”

在艦內凝視著監視螢幕的亞典波羅少將,鐵灰色的頭髮上面,戴著一頂黑色軍扁帽,二十九歲的他是同盟軍人最年輕的將官之一,在軍官學校時,晚楊兩年畢業,度量與勇氣十足,堪稱是一時之選的年輕才俊,只看楊將尤里安交給他,就是楊對他絕對信賴的証明。

分艦隊的主任參謀拉歐中校皺著眉頭道︰“新兵和實習生也要出擊嗎?”

“當然嘍﹗”亞典波羅大嚷一聲。

說到底,他們也是為了戰爭之故,才被分發到艦隊中,反正遲早都得體驗一下“第一次戰鬥”的滋味,對大多數甚至可說是全部的新兵而言,這場戰鬥未免來得太早了點。

但到了這步田地,戰鬥已是無可避免,而欲僅以少數老兵來保護新兵,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務之急是必須將新兵分發到各戰鬥單位,以補足重要的戰鬥人員數量。

“他們也得參戰﹗沒時間讓他們坐著欣賞戰爭了,讓他們出動吧﹗”

亞典波羅在發號施令的同時,內心中不禁黯然神傷----這次戰鬥之後,有多少個新兵能安然無恙地回到伊謝爾倫要塞的宿舍呢?

但在救援尚未趕到之前,也只有這樣做才能使傷害減低到最小程度。年輕的提督心中決定了“不求戰勝,只求不敗”的作戰方針。

除此以外,實在也別無選擇了。

“亞典波羅少將的分艦隊在回廊FR方位上與帝國軍接觸了,目前進入戰鬥狀態----”

當通訊士官傳來這個報告時,同盟軍指揮官楊威利提督並不在要塞的中央指揮室,他不是一個連勤務以外的時間也堅守工作崗位的勤勞男子,到那裡去了他也懶得跟別人說,不久,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是在要塞的植物園找到了正在長凳上午睡的青年司令官。

“司令官,請起來﹗”經這麼一喊,楊把蓋在臉上的帽子拿開,但仍不動聲色,只以困盹含糊的聲音應了一聲︰“什麼事?”

等聽完了副官的報告,他才拿起帽子坐起身來。

“邊塞硝煙四起,北地春光無蹤啊﹗真是麻煩,尤里安……”

楊習慣性地叫著尤里安的名字,環視了一下四周,最後與菲列特利加的視線相迎。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舉起手來搔了搔頭上的黑髮,然後站了起來,一面戴上帽子,一面帳然若失地喃喃自語著。

“我以為這個時候在那裡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才把他送出去的……。”

“他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因為他是一個才運兼備的幸運兒啊。”

明白菲列特利加的話欠缺說服力的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可能是察覺到自己說出了公私混淆的話。

“有那麼多新兵,亞典波羅想必很為難,我們還是盡早趕去救援吧﹗”

他那憂心忡忡的表情和聲音,再怎麼掩飾也看得出來。

被稱為伊謝爾倫回廊的細長隧道狀的宇宙區域,就是帝國軍出現的空域。

一月二十二日,銀河帝國和自由行星同盟兩軍,偶然在此發生衝突而引發小規模戰爭。

就戰略上來說,這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

這場戰爭可以說是典型的遭遇戰,帝國軍和同盟軍雙方都沒想到會突然在此時此地遇上對方的艦隊。

體制互異的兩國,勢力範圍相衝突,爭執的地點就在國境地帶,由於雙方都不承認彼此為對等的外交實體,從沒有正式劃分國界,所以其實國境只是空名,實際上並不存在。

因此,這裡充滿了緊張、不安和敵意,是一處無音無形,危機四伏的漩渦圈,在這裡絕對看不到絲毫的和平跡象。

然而,有時候仍有所謂“緩衝地帶”的存在,因為無論敵我艦隊,在執行日常警戒任務時一般都會盡量避免和敵軍接觸,說是鬆懈也可以,但話說回來,即使是可能性極低的情況,也應當做好萬全的準備,因為人類無法永遠保持周密的注意力,意外的
事件隨時都可能發生。

尤里安是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部隊中的一員,他穿著稱身的制服,一邊側耳聆聽艦內的廣播,一邊在母艦的飛機庫中待命出擊。

“敵軍兵力推定︰戰艦二○○到二五○艘、巡防艦四○○到五○○艘、驅逐艦約一○○○艘、宇宙母艦三○到四○艘。”

“敵人規模也不大嘛。”尤里安想。

話雖如此,但粗略算起來將領士兵加起來也有二十萬之眾,他們的生命和未來,都寄放在與宇宙真空只一壁之隔的艦艙內。

在敵人裡面,也有人和自己一樣,是頭一次參加戰爭的吧?

尤里安環視著身邊的駕駛員們,老兵們個個吊兒郎當,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與新兵們青一陣白一陣的神色相比,恰成對比

也許老兵們是在虛張聲勢,故作輕鬆,但是可憐新兵們卻連虛張聲勢的餘地也沒有。

“……敏茲中土﹗快點登上斯巴達尼恩﹗”

管制官的聲音透過耳機敲打耳膜,在新兵之中,尤里安第一個被叫到。

“是﹗”尤里安應了一聲,連忙跑到他那刻著三一六號碼的專用機上。

首先把記錄著姓名、DNA型態、血型分類(ABO式和MN式兩種)、指紋、聲音、軍籍號碼和軍階等資料的ID卡,插進擋風玻璃的一處,斯巴達尼恩的電腦會閱讀這些資料,再自動打開擋風玻璃,讓駕駛員進來。

在操縱座裡坐定後,系緊安全帶,戴上頭盔,電磁石會使頭盔與戰鬥服緊密地接合起來,頭盔有二道密碼與電腦直接聯系,傳達駕駛員的腦電波,如果腦電波與電腦記憶中的駕駛員腦電波有異,頭盔中會發射低輸出、高壓的電擊,立即致人於昏迷狀態。

和孩提時代立體電視電影中看到的動作片不同,斯巴達尼恩絕對不會輕易被敵人奪去,而且一架斯巴達尼恩只能由一位駕駛員操作。

戴上頭盔的尤里安,機靈敏捷地檢查機器和機內的裝備物品。

鹽的錠劑----這是在鹽化鈉的外層,包裹著一層粉紅色的糖衣所做成的;濃縮維他命的塑膠罐;蜂王漿與小麥蛋白的混合筒等等,均是足以維持生命一周之久的營養補給品組合。

機體發生龜裂時的瞬間凝固樹脂噴劑、信號彈、手控彈射器,以及鈣質注射藥品。

這是為預防人體在無重力狀態下喪失鈣後,無法藉由進食或吃藥予以補充而做的準備。

內容計有︰即效性鎮痛劑、降低體溫的類比冬眠劑、有機鍺劑、以及其它的醫療藥品、壓縮式注射器等等,全部組合成一套。

這一切只有在沒有當場死亡的情況下,才派得上用場。

同盟軍在視士兵如同消耗品的作法下,口頭聲稱這些是尊重他們生命的最大表現,還特別廣為宣傳,只是,這樣就能夠與美化為國捐軀之事並行不悖嗎?

自己的死亡,任何人都可以預知得到。----尤里安曾聽人這樣說過,是真的嗎?----少年半信半疑。

於是,他詢問曾經無數次飛越鬼門關的楊威利,楊的答覆是︰“一次也沒死過的家伙,還大放厥詞的談論死亡,他的話可信嗎?”

楊這時的嚴厲語氣當然並非針對尤里安,但尤里安仍然面紅耳赤地快快離開了……。

“管制官,起飛準備全部完成,請發號指示﹗”

尤里安按照形式報告就緒,裡面答覆道︰“好﹗進入起飛艙門﹗”

剎時間,十架以上的飛機脫離母艦,躍進太空中。尤里安所乘坐的斯巴達尼恩,沿著艦壁向艙門滑行,艦壁內有電流傳送磁力,以牢牢吸附著斯巴達尼恩。

到達艙門門口時,電流自動停止,壁面的磁力也消失了。

“起飛﹗”斯巴達尼恩脫離母艦了。

世界在尤里安的四周旋轉起來。

尤里安嚇了一大跳,然而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是因為從有重力狀態一下子移行到無重力狀態時,上下感覺失調,連自己所在方位也辨別不清,這並非多經歷幾次就可輕易克服的。

呼吸與脈搏加速,血壓上升,腎上腺素的分泌量也增加了,頭蓋骨的內部與外側同時發脹發熱,心臟和胃仿佛要從不同的方向跳出去似的,耳朵內部的三半規管嘶裂般地鳴叫著,當嘶裂聲漸漸變小、變低、以至於消失後,才慢慢恢複平衡感與穩定感,前前後後約是二十秒鐘的光景。

尤里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有時間來好好觀察四周的環境了。

他現下正處於戰場的正中央,黑暗與光明的交替,只在一轉瞬間,彼此吞噬著對方的領域,黑暗的幽廣深濃封閉了光明,光明則在結束生命的那一瞬間與黑暗相抗衡。

這時,一個景象吸引了尤里安的目光。

方才斯巴達尼恩在母艦脫離點的位置受到炮彈攻擊並且發生爆炸,迅速膨脹白色光球在擴散之後又消失了。

尤里安心頭為之一寒,在發射離艦的瞬間就已遭人狙擊了。母艦的管制官算準了時間,及時讓他起飛,尤里安銘感在心。

尤里安的愛機飛翔在充滿死亡與破壞的空間裡,中彈的戰艦,翻轉著爆裂的巨大船體,在死亡邊緣掙扎的同時,防衛性地發射出大量的能源來,猛烈地撞擊敵人。

失去操作員的巡防艦爆炸後的殘骸以及殘留其上的能源向四周散落,微弱的白光自尤里安的機旁泅泳而過。

一道道的光束照亮黑暗,飛彈的電光劃破宇宙,艦艇爆炸的光芒化成生命短促的恆星,照耀四方。

所到之處,皆是無聲的閃電交錯橫掠。

假使聲音能夠存在於眼前的世界,那麼滿溢邪惡的能源所發出的驚人咆哮,勢將震破人們的耳膜,而狂妄之氣亦將使全部人員變成永遠的俘虜。

突然,一架帝國軍的單座式戰鬥艇----王爾古雷猛然躍入視野,尤里安心臟噗咚噗咚跳個不停,仿佛要蹦出來了。他定了定神想重新看清來機,但它只留下視覺餘像,便倏地迅捷移動而去。

其動作之精銳、剽悍,決非泛泛之輩,飛行員必定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強者。

尤里安可以想像出他瞠視著菜鳥般的敵人時,眼中所散發出的騰騰殺氣和勝利的絕對自信。

尤里安一面暗忖著,兩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因為過度激烈的操作,斯巴達尼恩發出了抗議的震動。

加速壓的強烈變動,不斷刺激尤里安的嘔吐中樞,而在此同時,尤里安看見了以極近距離掠過機身的高能火箭彈。

也許是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吧,炮彈自身邊呼嘯而過,尤里安居然能夠避開遠比自己經驗老道的敵人所發射的第一枚炮彈。

少年感覺到戰鬥服的裡面,全身的皮膚都繃得緊緊的。他無暇放鬆心情,眼前他必須密切注視螢幕上顯現的敵人狀況,同時必須讀取左右兩邊小偵測器上顯示的複數資料,以提升效率至最大限度,削減敵人的戰鬥力量。

說起來好像很簡單,其實不然﹗

斯巴達尼恩的設計師及操作手冊的著作者,簡直是要求艦艇的操縱者必須具備昆蟲一樣的複眼﹗

所有斯巴達尼恩的駕駛員,還有王爾古雷上的帝國士兵,都必須接受這個過份的要求才能生存下去。

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無理的要求,但也只得默默去做。

重新發動必殺攻擊的敵人,帶著更為銳利的殺氣,再次向尤里安挑舋。

光束如白熱化的利牙向這方攻擊過來,但是仍然沒有打中﹗是尤里安躲過了呢?還是他沒有瞄準好呢?……

無論如何,必須盡可能避免戰機做直線性的移動。直線的移動,再有多大的可能極限也無法避開敵人的攻擊。

在宇宙空間的物體形狀,或動物或靜物,圓和球都是基本形狀。

回旋----上升----下降。假設虛空中有一個看不見的球面,把速度提升至最大的可能極限,沿著球面移動。

不一定要按照計算的數值移動,因為那樣反而可以逃過敵人的預測結果。

當雙方的機體擦肩而過,在最近的距離交錯的那一瞬間,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的發射按鈕。打中了﹗是真的嗎?真的啊﹗

無色彩和有色彩的光爆炸成一幅盈滿視覺的畫面。

爆炸的機體破片,自光球的中心噴射開去,化成霓彩,把宇宙的一隅裝點成萬花筒般的瑰麗世界。

此刻,尤里安·敏茲埋葬了生涯中的第一個敵人﹗

而且這個敵人曾身經百戰,無庸置疑,許多同盟的戰友都喪命於此人手中,因此,許多我方的人都難以相信他喪命於尤里安手中。

這個初嘗戰績的黃口孺子,也沒有想到一個人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

一股難以抑遏的興奮自體內湧出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像要灼燒起來似的雀躍著,但在這一股驕傲的熱流裡,卻有一塊無法熔化的沉重巨石,冷卻了尤裡安沸騰至頂點的熱度。

那個被他打敗的敵人浮現腦海----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他有妻子嗎?或者是在等待著戀人?

……一架王爾古雷載著一個士兵的一生,而這個士兵的一生卻牽連著無數的旁支,向社會的各個角落延伸而去。

這並不是無謂的感傷,一個人的一生毫無理由地被切斷了,何其悲哀﹗

尤裡安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在自己有生之年裡,一定要將此事銘記在心﹗

帝國軍各艦,開始有人在納悶了。

以現況而言,他們正處於優勢,原本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是一股奇怪的感覺卻不禁油然而生。

敵人的戰力並不均勻,雖然有人說伊謝爾倫的駐留艦隊是同盟軍中最精銳的部隊,但現下所見斯巴達尼恩上的敵兵,卻有很多可說是以近乎自殺式的拙劣模式戰鬥著。

原因何在呢?

帝國軍提督艾思德爾夫少將是坎普上將旗下首屈一指的用兵專家,在此時他並不急於作全面的攻擊,而是採取穩打穩扎的做法,步步為營,謹慎應戰,以確保優勢,他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也是懾於楊威利的威名使然。

通常這種穩健的做法應當會頗受贊揚的,但這次的結果卻被指責為優柔寡斷。

伊謝爾倫要塞的會議室裡,幹部們齊聚一堂。

雖有人指稱“愛開會的楊提督”,但又不能取消會議,否則大概又會被批評成獨斷專行或獨裁作風了吧﹗

站在楊的立場,他是認為聽聽部屬的意見也不錯,總比自己悶著頭想要好。

這次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贊成盡速增派援軍,唯一的問題在於援軍的規模,待每個人發表過意見後,楊威利征詢司令官顧問梅爾卡茲的看法。

“客座提督的看法如何?”此時最感緊張的大概是那些既不是發問者也不是回答者的其他座上的幹部吧。

在去年以前,維利伯爾·由希姆·馮·梅爾卡茲仍是帝國軍的一級上將,領的是銀河帝國的俸祿。

當貴族聯合軍被帝國的權臣----年輕的萊茵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打敗時,在副官舒奈德少校的力勸之下,他才放棄自殺的念頭,
到伊謝爾倫要塞投奔同盟軍,成為楊威利的顧問。

“依敝人的看法,既要增援的話,就必須派出最大限度的兵力,並且迅速行動,給敵人一個意外的打擊,然後再收容友軍,全速撤退。”

當梅爾卡茲提到“敵人”二字時,他那略顯老態的臉上,浮現一抹淒苦的神色。

即使是在萊茵哈特麾下,提到“帝國軍”這三字時,仍會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惆悵。

“客座提督的看法,我也贊成。在眼前,如果分批投入兵力,反而減少扳回一城的機會,而且還有可能助長戰火擴大。

全體艦隊要快速行動,在敵人援軍未到之前全力一擊之後撤退,現下馬上進行出發準備。”

幹部們向司令官敬禮回應,就算他們對楊其它方面的表現有所不滿,但對楊的用兵能力卻絕對信服,一般士兵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看看大家的回應,楊對梅爾卡茲說︰“我想請梅爾卡茲提督一同搭乘旗艦出擊,可以嗎?”

梅爾卡茲在投奔同盟軍後位列中將,階級在他之上的楊,原本不必如此謙卑的問他,但楊視他如貴賓,所以對他這般客氣。

說來荒謬,即使梅爾卡茲提出的建議有多愚昧,楊也打算全盤接受的。

當梅爾卡茲亡命投誠時,楊自願做他的保証人,因為梅爾卡茲雖是敵國的人,但楊卻很尊敬他。

而且,為了使他對同盟軍有歸屬感,楊覺得多少犧牲一點也是值得的。

另外則是因為楊對自己信心十足,戰略狀況再惡劣,他都有把握能在當時的條件下,爭取到最大限度的成功戰果。

不過,過去的成績未必是未來成功的保証,對於這點,楊或許太過自信了也未可知。

梅爾卡茲的提案與楊的想法不謀而合,由這點楊再度看出梅爾卡茲是位沉穩扎實的正統派用兵家,他心中感到欣慰,但同時又覺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方才還在想梅爾卡茲會不會提出荒謬的意見來哩----這種想法對於一個經驗豐富的軍事前輩而言,實在是太無禮了。

另一方面,楊也顧慮到梅爾卡茲的心情,他不想讓梅爾卡茲處於與帝國軍之間直接戰鬥的立場上。但是,如果楊親自率領艦隊出擊,讓梅爾卡茲留守的話,有人一定會擔心司令官不在的期間會發生危險。

楊覺得自己又在瞎操心了,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因為照顧部屬必須公正無私,不能有所偏頗。

梅爾卡茲也很清楚楊與自己的立場關系,這位亡命的一級上將簡短地答道︰“遵命﹗”

尤里安仍身處激戰的漩渦中。敵我識別偵察系統偵測到一不明物體的振動,尤里安反射性地將座機往左下方急速移動。

一瞬之間,方才尤里安所在的位置被一道銀劍般的光束穿過。

在能源耗盡消失之前,尤里安便找出了光束的發射位置,鎖定目標,連續發射出二道光束,被擊中的王爾古雷機體像圓球般地轟炸四散開來。

隨著主螢幕的入光量調整系統變化,脈波波打著節拍,不斷擴大的爆炸光團宛然是畫家筆下的作品。

“擊墜第二架了﹗”

頭盔底下,尤里安不住地喃喃念著,連自己也無法相信這就是所謂的“戰果”。

不但打敗敵人,還同時體驗了戰鬥的開始與結束的新兵,人數實在不多。這是幸運使然?

不----不只是幸運而已,尤里安的技術較敵人更勝一籌才是原因所在吧。

頭盔下,尤里安那雙暗褐色眼瞳銳利地閃耀著自信的光彩。心想,自己是否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呢?

初次迎敵就打下兩架敵機,這下子可要楊提督好好誇贊一番了。

當另外一個敵人在尤里安面前出現時,他知覺到自己已沉著下來,不論何種情況下,都能妥善對付了。

機翼呈X型的王爾古雷,中央部位閃光燦耀如畫,但當它還只是極小的光點時,尤里安就已經“跳到”左方去了。

電磁炮彈以數公分之差,與斯巴達尼恩擦身而過,向無垠遠處的超低溫空間射去,尤里安按下中子光束炮的按鈕,但王爾古雷也自空中一蹬移了開來,光束只穿越過綿延不盡的黑暗。

尤里安為之目瞪口呆,一擊不中的遺憾之意,想必敵人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吧。

少年按下按鈕,第二次射擊,正準備一決勝負的時候,幾個敵人的戰鬥艇卻突然飛掠而過,整個視界的光影交錯奔竄,尤里安把敵人追丟了。

戰況頓時一片混亂。

看到這些莽撞的闖入者,少年一時怒氣衝天。若再多個二、三分鐘的話,自己應該可以再次刷新戰果的,他的對手運氣真不錯

----尤里安想到這裡,突然間有當頭棒喝的感覺。

他心中甚是羞愧,覺得自己竟如此自大狂妄﹗

在第一次的戰鬥就打下了二架敵機,使他有種“我是個身經百戰的勇者”的錯覺,別開玩笑了,幾個小時之前,他還被教官和老兵罵得狗血淋頭呢﹗

若說有什麼實際的戰爭經驗,他還談不上,只不過是個沉溺於想像中的生手罷了,不是嗎?

尤里安曾在楊威利的身邊,親歷其景見識過大艦隊的會戰情形。

那時無論判斷、觀察、下決定的人都是楊,盡管自己有多熱心,多真誠,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個旁觀者罷了。

旁觀者無事一身輕,但當事人卻得負起對自己人乃至對敵人的戰鬥責任。

尤里安這一點的認知應該是跟楊學來的,而不是出於本身的想法。楊教曉了他待人處事應有的態度,並要他謹記在心。

但才有一點小小的成績,他還是自傲起來了,尤里安對自己感到泄氣。

另外,有的人雖然可以對一○○萬部屬和一○○萬敵人負起責任,但面對自我的時候,卻連對自己的責任都無法承擔起來。

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填補這段差距呢?而那一天,真的會來嗎?

沉思的當兒,尤里安使勁地操縱忠實的愛機,一面閃避敵人的炮火,一面躲開我方的機體,來來去去地在虛空中留下飽和的軌跡,發射了數十發的炮彈,但不知是守護天使睡著了?

還是真正的實力也不過爾爾?……竟連一發也打不中。

這時,操縱盤上的紅色燈光忽隱忽亮地閃了起來,那是回航的信號,因為斯巴達尼恩本體和中子光束炮的能源,都已所剩無幾了。

十分鐘後。尤里安到達母艦。

“搖籃曲”是母艦與搭載機之間特殊感應系統的匿稱,整備兵看見他回航,趕緊向管制官報告。

“敏茲中士回來了﹗”

“知道了﹗補給能源期間,準許他休息,一切行動照規定來做……”

休息時間是三十分鐘,在這段期間內,既要洗澡,吃飯,還要準備好下次戰鬥用的裝備。

用幾乎可以把皮膚燙得通紅的熱水和冷水交互淋浴,尤里安那充滿活力生氣的皮膚更加光采煥發了。

穿上衣服走到餐廳用餐,菜色很多,有富含蛋白質的牛奶、乳汁烤鳥肉、湯面、混合菜蔬等等。

但是全身的緊張仿佛都集中在胃裡似的,一點食欲也沒有。

尤里安只喝了點牛奶,起身正待要走時,一個在餐桌對面,手裡只端著牛奶的士兵向他叫嚷了起來。

“這樣就沒錯啦﹗小伙子,不要吃比較好哦﹗撞擊腹部的時候,胃裡有食物的話,會得腹膜炎的﹗小心點哪﹗”

“啊,是嗎?我會注意的。”尤里安只這麼回應了一下。在宇宙空間的戰鬥中,這種注意有什麼用呢?

以尤里安剛打落的兩個敵人為例,肉體大部分都在那一瞬間被打得四散紛飛了﹗

在撞擊腹部得腹膜炎之前,早就由於內外的氣壓差導致五內噴出,血液在血管內沸騰,把心臟和腦部的細胞煮熟了,並自耳、鼻孔噴出來----在這種情況下要想生存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生與死之間,為求能多靠近“生還”,一分一毫地付出代價與努力是士兵的義務和權利所在。

這個士兵提醒尤里安的話可能就是出於這種想法吧﹗

步出餐廳時約莫已過了二十五分鐘,剛好見到有五、六個士兵坐上往飛行甲板方向的電動車正要開動,尤里安過去縱身跳上,在飛馳三分鐘後的到達站騰身跳下。

再次出擊的準備已就緒了,尤里安一面快步走向愛機,一面戴上手套。整備兵們又叫了起來。

“小伙子﹗加油﹗不要死掉了﹗”

“謝謝﹗”尤里安回應著,感覺有點怪怪的。在被叫做“小伙子”的年齡時,可真是一點也不想死的呢﹗

第二次啟動戰鬥艇順手多了----這是指與第一次相比較而言。

而且,在離開母艦重力控制系統保護的剎那間,那種上下失調的感覺,也可以在十秒鐘內恢複過來了。

黑暗的花園裡,爆炸光和光束射線所形成的花朵,不斷的綻放過來。這就是人類嗜殺成性與破壞的最好証明。

然後,這種不值一文的“嗜殺成性的殘渣”,化成毫無秩序的能源波濤,洶湧奔來,撥弄著小小的斯巴達尼恩的機體。

雖然很想知道整體的戰況,但現下整個戰場淹沒在電磁波和干擾電波的無形波濤裡,通訊機能等於癱瘓了。

各種信號變得有點可笑,而在通訊容許的範圍內,又要如何才能保持艦隊的有組織性呢?

如果戰場是在地上的話,要聯絡己方同伴,還可以用傳令兵傳令,有時甚至連軍用犬或傳信鴿也派得上用場,然而此刻戰場上的狀況仿佛穿越了時光隧道,回到二○○○年前的模樣……。

不管怎麼樣,尤里安並不認為我方占了優勢。

盡管亞典波羅少將是位出色能幹的提督,但這次的戰役,部下卻不完全照少將的意思行動﹗不﹗應該說是“動彈不得”。

除了像尤里安這種少數的例子外,其他的新兵們對敵人而言,無異是血腥橫流的狂宴上絕佳的供品﹗

尤里安實現下只希望母艦阿姆塔特能夠平安無事,“阿姆塔特”一詞的意思就是“不死”,尤里安祈求母艦能像名字一般安然無恙﹗

正當思考的瞬間,尤里安突然吃了一驚﹗發現下自己與愛機眼前,赫然聳立著一面巨牆﹗

他連想都來不及想地連忙把愛機往上攀升,否則,一旦撞上那面銅牆鐵壁必死無疑﹗原來是巡防艦﹗

與戰艦相比雖小得多,但與斯巴達尼恩一比的話,真可說是一座城寨了,它是結合金屬,樹脂和結晶纖維的幾何學合成品,是以殺人為目的的工業技術產兒,是可以用手觸摸的海市蜃樓。

它的火力強大的足以把同盟軍的巡防艦變成一團火球﹗

尤里安知道現下絕不能輕舉妄動,一旦被巡防艦的主炮擊中,連覺得痛楚的時間也沒有,便自這個世上消失了。

這或許是最理想的死亡模式之一,但尤里安不願如此。

他與巡防艦保持同步,在相距約三公尺的距離上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只接觸到由巡防艦所發射的能源中和磁場。

設置於外壁的一個炮塔,突然急速回旋,但炮口並沒有固定下來,難道尤里安被敵人的偵測系統發現了嗎?

尤里安趕緊潛進巡防艦的內側死角,巡防艦本身在與同等的敵人 殺期間,實在不可能調頭過來對付一架微不足道的小敵機。

而且,只要偵測系統不是憑著肉眼追蹤,實在很難判斷小巧滑溜的小敵機到底是附著在自己身上或者是逃之夭夭了。

尤里安摒息以待,不敢採取任何行動,只有心臟的鼓動相伴,期盼敵人判斷錯誤的結果是令人樂觀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巨大的敵艦背上,幾個小小的銀灰色中子飛彈浮上眼前,那充滿惡意的飛彈頭正朝向同盟軍的驅逐艦。

尤里安摒住了呼吸,發射剛過,飛彈由內自外衝破磁場的那一瞬間,尤里安像個無形的隱身者一躍而出,同時朝尚未完全關閉的艦體飛彈發射孔內射出中子光束。

然後,急速上升。背後,光塊炸裂開來,能源的洶湧波濤把斯巴達尼恩撐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巡防艦連巴赫損毀﹗”

傳訊兵的報告態度總是讓帝國軍的提督感到不安。

無論是心平氣和的冷靜也好,充滿歇斯底裡的危機感也好,每種不同的狀況都容易使得提督的神經回路因負荷過重而亂成一團,他很想向傳訊兵大嚷“那是怎麼一回事?”

身為軍隊的提督,不能將判斷與決定權托付他人,其孤獨感並不是一般沒有任何責任包袱的人所能想像的。

這時,尤里安的戰績變成帝國軍這邊的損失了,當傳訊兵向上級報告損毀消息後,所換回的“下場”卻是“盡是垃圾消息”的蠻橫斥責和一頓毒打﹗

他也可以說是尤里安戰績之下的受害者吧。

不僅帝國軍如此,同盟軍的亞典波羅少將也正煩躁著。

他具備作為一個指揮官所應有的卓越特質,但指揮一個“童子軍兵團”的困難,他希望有人能代為效勞。

對他而言,帝國軍艾思德爾夫少將過份慎重的態度,反而是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

但同時卻也使“我方的致命弱點何時會暴露出來呢?”的疑懼緩慢地爬升了。

長期處在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下的亞典波羅,在看到螢幕上悠然晃過的一艘我方艦艇時,不禁感到訝異,他滿臉疑惑地問起副官。

“那艘是尤里西斯吧?”

“是的,是戰艦尤里西斯。”

聽在耳裡,少將朝氣蓬勃的臉上綻放笑容了,即使在激戰的最高潮時,還沒有消失的幽默感仍有刺激作用。

在伊謝爾倫要塞駐留艦隊當中,尤里西斯是屈指可數的“鬥士艦”,正如它名字所代表的一位古希臘英雄一樣,參加戰鬥的次數與樹立的功勛,無人可比。

但是一聽到它的名字,人人都會想笑,因為沒有人不知道尤里西斯是一艘“廁所被打壞的戰艦”。

雖然這已經並非事實,但人總喜歡把點點滴滴的事實,經過自己的虛構包裝,然後轉成不著邊際的想像,而不管這種虛構是否會對當事人或物造成困擾……。

“有尤里西斯在這兒,運氣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各位,不成體統又有何妨?只要活著就行了﹗”

艦橋內揚起一陣笑聲,卻又在轉瞬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祥沉穩的氣氛。

對尤里西斯的全體人員而言雖然有點兒沒面子,但這個名字可以消除官兵們的緊張情緒,使身心順暢活潑,功效匪淺。

從戰鬥開始,九個小時過去了。在這期間,尤里安已自母艦四度出擊。第三度出擊時,一架敵機也沒打落。

己方的斯巴達尼恩越來越多地成為王爾古雷炮火下的亡魂,雙方生存機數的差額逐漸拉開。

二架王爾古雷同時發動攻擊,不逃不行﹗尤里安一開始便放棄無謂的攻擊,奮力逃命。

而這兩架王爾古雷雖為爭取獵物各展本領,卻欠缺相互配合的默契,若不是這樣,尤里安早就一命嗚呼了﹗

不久,他幸運地甩開這二架王爾古雷的追擊,千辛萬苦地逃回母艦懷抱後,尤里安癱在操縱席上,久久不能言語。

第四次的出擊,正確地說,應是從中彈的母艦中“逃離”,“阿姆塔特”和它的名字“不死”之意相反,成了核子融合飛彈的炮灰,自中央部份折裂為二後,爆炸四散開來。

從巨大的火球中跳脫至虛空的尤里安捉住了一瞬即逝的機會,將出現於眼前的一架王爾古雷打得粉碎。

因為背對著火球,敵人的索敵能力明顯下降。

雖然得到了勝利的果實,但是由於在母艦的補給不夠完全,現在能源已經快用盡了。

尤里安暗褐色的眼眸絕望地望著能源指標,摒息凝視,露出神經質的苦笑。

突然,伊謝爾倫要塞的方位出現了無數的光點,並急速地擴大成一片光壁。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戰艦特裡古拉夫的艦橋上,通訊士官跳著大叫起來。

此情此景,他那有點誇張的回應,反而是一種義務了,事實上鼓舞了同伴的士氣。

效果果然不賴﹗同盟軍各艦內歡聲雷動,無數的黑色扁帽在空中揮舞。

為了通知我方戰友,同時讓敵人知道,電波在同盟軍的通訊回路上竄流不息。

另外一邊的帝國軍,則遭受了無比的衝擊。各艦的監測員面無血色地望著偵測器,叫苦連天的報告使提督們呆若木雞。

“有一萬艘以上?那麼取勝無望了﹗”

他們喃喃自語,腦海中同時閃過“撤退”的念頭,衡量有利或不利的理性和能屈能伸的彈性並未失去。

雖然帝國的援軍也快來了,但規模沒有敵人的大,而且自己被打敗之後,援軍也將成為被敵人逐個擊破的犧牲品。

考慮過後,艾思德爾夫自己先做榜樣,開始撤退。

“敵人喪失鬥志撤退中,是否要追擊呢?”戰艦休伯利安的艦橋上,副官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請示司令官。

“可以了,讓他們逃走吧﹗”楊回答著。帝國軍自行退卻,挽救我軍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追殺無鬥志的少數敵人,就戰略上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對一個軍事指揮家也沒什麼快感可言。

當初動用大規模的兵力,有一半以上的原因就是要嚇阻敵人的。

“那麼,是否可以開始回收我方被破壞的艦艇,進行搶救修複工作,讓全體艦隊回航呢?長官。”

“當然,啊,對了,為了日後防御的需要,在這裡加裝幾個監視衛星和電波轉發衛星比較好。”

“是﹗馬上去安排﹗”梅爾卡茲以贊賞的眼光望著行事俐落的菲列特利加,在他漫長的軍歷所看到的人當中,像菲列特利加這樣才幹出眾的副官並不多。

“還有,尤里安·敏茲中士……”菲列特利加又來報告,在她的視線裡,楊的身體似乎顯得僵硬起來。

“……平安生還了﹗”

菲列特利加眼神柔和地望著肩頭如釋重負的楊,繼續說道︰“他的戰果是擊墜三架王爾古雷,並完全摧毀一艘巡防艦,報告完畢。”

“摧毀巡防艦?在第一次戰鬥中……”

說話的人並不是楊,而是自稱要來見識新兵訓練成果的要塞防御提督華爾特·馮·先寇布少將,他是尤里安的射擊和肉搏戰技老師。

菲列特利加點頭示意時,他高興的拍掌叫好。

“這傢伙真讓人大吃一驚,真是天才啊﹗我第一次打仗也沒這樣光榮的記錄哪﹗將來不知會如何進展,可令人驚懼了……”

“什麼啊,他只不過是把一生的好運集中在這一次使用罷了。一戰得志並不見得是好事,真正的才幹要看現下開始的表現才是。”

身兼尤里安的監護人並站在嚴格的指導者和教育者的立場上,楊本想開口說這一段話,但看了看菲列特利加和先寇布的表情。

他們的表情好像在說“不必再對尤里安做不合理的要求了吧。”

就這樣,尤里安·敏茲經歷了他人生裡的第一次戰鬥,並平安地生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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