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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玫瑰--第二章 我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台電腦。 原本想自己一個人慢慢搬,大概分兩次就可搬完。 但朋友堅持開車幫我載,可能是因為他聽說我的室友是個女子的關係。 搬離朋友的住處前,我還向他爺爺上了兩炷香,感謝照顧。 我抱著電腦主機,和朋友準備搭電梯上樓時,電梯門口又貼了張字條: 「電梯已故障,請您多原諒。何不走樓梯,身體更健康。」 昨天電梯故障時,字條上只寫16個字,沒想到今天卻變成五言絕句。我欲哭無淚,只好抱著沈重的主機,一步一步向上爬。 終於爬到七樓,我先輕放下主機,喘了一陣子的氣,擦去滿臉的汗水。然後打開門,再抱起電腦主機,和朋友同時走進。 小皮看到我們,狂吠了幾聲後,突然向我朋友衝過來。 我雙手一軟,立刻拋下手上的電腦主機,蹲下身抱住小皮,安撫牠:『小皮乖,這是哥哥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不見得是朋友。」葉梅桂坐在沙發上,淡淡地說。 『哥哥的朋友,總該是朋友了吧?』小皮仍在我懷中低吼。 「那可不一定。李建成的朋友,可能會要了李世民的命。」她仍然坐在客廳中間三張沙發的中間,看著電視,簡短回答我。 「原來這隻狗叫小皮喔。小皮好漂亮、好可愛喔……」朋友蹲下身,試著用手撫摸小皮的頭。小皮卻回應更尖銳的吠聲。 「甜言蜜語對小皮沒用的。」葉梅桂轉過頭,看著我們。 「那怎麼樣才有用?」朋友問。 「催眠。」 「催眠?」 「嗯。你得先自我催眠,讓你相信自己是隻母狗。」 「這……」朋友轉頭看看我,顯然不敢置信。 「總比催眠小皮讓牠相信自己是女人,要簡單得多。」葉梅桂的語氣,依舊平淡。 我們只好先將東西放在七C門口,再下樓搬第二趟。剩下的東西不多,我一個人搬就夠了。 一起下樓後,朋友倚著車喘氣,仰頭看著我住的大廈。 「你住七C?」朋友問。 『是啊。』 「七C聽起來不好,跟台語“去死”的音很像。」 『別胡說八道。』 「而且你搬進來的第一天,竟然還碰上電梯故障。這是大凶之兆喔。」朋友低頭沈思了一會:「我回去問我爺爺一下。」 『怎麼問?』 「叫他託夢給我啊。」 『是嗎?他會託夢嗎?』 「會啊。昨晚他就託夢給我,叫我幫你搬東西。」 『真的假的?你不是因為知道我室友是女生的關係?』 「拜託,我是那種人嗎?」 『你是啊。』 「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他上了車,搖下車窗:「對了。我爺爺說,他跟你有緣,會一直照顧你的。」 說完後,他發動引擎。 『這句話是生前說的?還是死後?』我很緊張。 「死後。」他搖起車窗,開車走人。 『不要啊……』我跑了幾步,但車子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我懷著驚魂未定的心,一步一步爬上樓。 打開門進了七C,葉梅桂還在客廳看電視。而陽台上躺著我剛剛匆忙之間拋下的電腦主機,已經摔出一個缺口。 小皮正手嘴並用,從主機的缺口中,咬出一塊IC板。 『唉呀!』我慌忙地想從小皮嘴中,搶救那塊IC板,跟牠拉鋸著。 「怎麼回事?」正在客廳看電視的葉梅桂,轉頭看著我們,然後說:「小皮!不可以!」 她立刻起身,跑到陽台,從小皮嘴裡,輕易取下那塊IC板。「小皮,這是不能吃的。來,姐姐看看,嘴巴有沒有受傷?」 「喂!你怎麼把這東西放在這裡?」葉梅桂看著我,有些埋怨。 『我剛剛只是……』 「你看看,這東西很尖銳,小皮會受傷的。」她指著手裡的IC板。 『可是……』 「以後別再這麼粗心了。」 她又仔細檢查一次小皮的口腔,然後呼出一口氣,說:「幸好小皮沒受傷。」 『但是電腦卻壞了啊。』 「哦?那很重要嗎?你不像是個小氣的人呀。」 她把IC板還給我,然後又坐回沙發,繼續看電視。 我有點無奈,搬起電腦主機,把IC板咬在嘴裡,進了我的房間。我先清掃一下房間,在整理衣櫥時,發現幾件女用衣物。 『這些是妳的嗎?』我拿著那些衣物,走到客廳,問葉梅桂。 「不是。」她看了一眼:「是我朋友的,她以前住那個房間。」 『那她為什麼搬走呢?』 「因為她不喜歡狗,受不了小皮。」 『喔。』她的反應簡單而直接,我卻不敢再問。雖然我以為,既然是朋友,似乎沒有必要為了一隻狗而搬走。 「當初帶小皮回來時,我朋友就很不高興。」 沒想到葉梅桂反而繼續說:「後來小皮老是喜歡亂咬她的東西,而且總是挑貴的東西咬。」 『挑貴的?』 「嗯。便宜的鞋子和衣服,小皮不屑咬。牠只咬名牌的衣服鞋子。」 『哇,小皮很厲害喔,這是一種天賦啊。以後可以用牠來判斷東西是否為名牌,這樣就不必擔心買到仿冒品了。』 我嘖嘖讚嘆了幾聲:『小皮一定具有名犬的血統。』 「呵呵……」葉梅桂突然笑了起來:「你的反應跟我一樣,我也是跟我朋友這樣說。」 『然後呢?』 「沒什麼然後。總之,我們吵了幾次,她一氣之下,就搬走了。」葉梅桂的語氣,又歸於平淡。 然後向小皮招了招手,小皮乖乖地走到她腳邊,坐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過份?」我們同時沈默了一會,葉梅桂問我。 『過份?怎麼說?』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認識好多年了,卻為了小皮而翻臉。」 『也許是溝通不良吧。』 「你的意思是,我很難溝通?」她眼睛一亮,好像剛出鞘的劍。 『不是這個意思。』我急忙搖了搖手:『我只是覺得,可能妳們之間在溝通時有些誤會而已。』 「哪有什麼誤會?我都說了,我會好好管教牠,不讓牠再亂咬東西。」 她摸了摸小皮的頭,看著牠的眼睛:「小皮只是淘氣而已,又不壞,為什麼非得要趕牠走呢?」 或許是我也養過狗的關係,我能體會葉梅桂的心情。很多人養狗,是因為寂寞。可是養了狗之後,有時卻會更寂寞。 也就是說,如果是因寂寞而養狗,那麼你便會習慣與狗溝通。漸漸地,你反而不習慣跟人溝通了。 我突然很想安慰她,因為我總覺得,她是個寂寞的人。可是我也認為,她一定不喜歡被安慰的感覺。 因為如果一個人很容易被安慰,那他就不容易寂寞了。所以我沒再多說什麼,走到她左前方的沙發,坐下。 把視線慢慢轉移到電視上。 「對了,我一直有個疑問。」我和葉梅桂同時沈默片刻後,她又開口問我。 『什麼疑問?』我轉頭看著她。 「在你之前,有很多人也要來租房子。如果是女的,小皮不討厭,但女生卻不喜歡小皮。如果是男的,下場就跟你朋友一樣。」 『喔。所以呢?』 「所以小皮很明顯討厭男生呀。」 『那妳的疑問是?』 葉梅桂仔細打量著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問:「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愣了一下,有點啼笑皆非:『我當然是男的啊。』 「你不是那種……你知道的,就是那種生下來是女的,但在青春期時卻發現自己除了少一些器官外,應該要是個男的。於是開始打扮成男生的樣子,學習做個男生……」 『不是。我一直是男的。』 「或許你的父母很希望有個兒子,所以你雖然是女的,他們卻把你當男孩子帶大,以致於你一直覺得自己是男生……」 『我是男的,生下來就是男的。』我再強調一次。 「或許你動過變性手術,把自己由女生變男生。」 『喂,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 — 是 — 男 — 的!』 「沒關係的,也許你有難言之隱。」 『我沒有難言之隱,我就是男的!』我的聲音愈來愈大。 「你是不是被我看穿秘密,以致惱羞成怒?」 『大姐,饒了我吧。我真的是男生。』 「你看,你竟然忘了要叫我葉梅桂,一定是心虛。」 『我沒有心虛,我就是男的。要我證明嗎?』 「你怎麼證明?」 『妳看看……』我指了指喉嚨:『我有喉結。』 「那還是有可能是因為手術。」 『喂!難道要我脫褲子?』 「那倒不必。」葉梅桂又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說:「你真的是男生?你沒騙我?」 『我沒騙妳,我是男生。』 「好。我問你一個問題,就知道你會不會說謊騙我了。」 『妳問吧。』 「何苦呢?承認自己是女生又沒關係……」 『不要說廢話,快問。』 「說真的,如果你是女生反而更好,這樣我們可以做個好姐妹。」 『妳到底要不要問?』 葉梅桂歪著頭,想了一下:「好吧。我問你,我漂不漂亮?」 我被突如其來的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我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葉梅桂,她的表情很正常,不像是開玩笑。 她穿著很普通的家居服,衣服寬寬鬆鬆,顏色是很深的紅。她沒戴眼鏡,頭髮算長,應該有燙過,因為髮梢仍有波浪。 我說過了,她的眼神像是一口乾枯的深井,往井中看,會令人目眩。 可是如果不看井內,只看外觀的話,那麼這口井無疑是漂亮的。 此外,她的眉毛很像書法家提起醮滿墨的毛筆,從眉心起筆,起筆時頓了頓,然後一氣呵成,筆法蒼勁有力,而且墨色濃淡均勻, 收筆處也非常圓潤。 可惜的是,眉毛的間距略窄,表示性格較為憂鬱且容易自尋煩惱。 『妳……算漂亮吧。』我猶豫了一下,回答。 「這麼簡單的問題,卻回答得不乾不脆,還說你不會騙人?」 『好。妳很漂亮,這樣可以了吧。』 「不行,這題不算。我要再問一個。」 『再問可以,不過不要問奇怪的問題。』 「我只會問簡單的問題。」說完後,她站起身,右手撥了撥頭髮。 「我性感嗎?」 『喂!』 「你只要回答問題。」 『妳穿的衣服太寬鬆,我很難判斷。』 「你的意思是要我脫掉衣服?」 『不是。衣服脫掉就不叫性感,而是銀色的月光在夜色下蕩漾。』 「什麼意思?」 『簡稱銀蕩(淫蕩)。』 「你還是喜歡騙人,不說實話。」 『好,我說實話。妳很性感,而這種性感與妳穿什麼衣服無關。』 「真的?」 『真的。妳很性感。』 「那我最性感的地方在哪裡?」 『可以了喔。』 「說嘛,在哪裡?」 『這太難選擇了。』 「為什麼?」 『就像天上同時有幾百顆星星在閃亮,妳能一眼看出哪一顆星星最亮嗎?』 「你的意思是說我性感的地方太多,所以你無法指出哪裡最性感?」 『沒錯。』 「好,我相信你。你是男生。」葉梅桂坐了下來。 『謝謝妳。』我如釋重負,也坐了下來。 『為什麼妳問我妳漂不漂亮或性……』我有點欲言又止。 「或性不性感就知道我會不會騙人,你想這麼問,對嗎?」葉梅桂幫我把疑問句說完。 『對啊。為什麼呢?』 「因為這種問題雖然簡單,卻很難回答實話。」 『會很難嗎?』 「當然。如果你不說實話,就會說:“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生”,和“妳實在好性感,性感得令我不知所措、無地自容、無法自拔”之類的話。」她點點頭,一副很篤定的樣子。 『喔?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囉。但是你只有回答:“妳很漂亮”和“妳很性感”,可見你說的是實話,而且人也很天真和老實呀。」 『天真的是妳吧,搞不好我只是客套而已。』我嘴裡輕聲嘟噥著。 「你說什麼?」 『沒事。』我趕緊陪個笑臉:『只是覺得妳很厲害,連我的天真和老實都被妳看出來,真不簡單。』 然後我們又安靜了,小皮也跳上葉梅桂右手邊的沙發,安靜地趴著。 好像剛才的對話未曾發生過,我和葉梅桂同時將視線放在電視上。 我雖然安靜,但偶爾會移動一下臀部,改變坐姿;而她卻似乎連眼睛也難得眨一下。 看來她應該是一個習慣獨處的人,因為這種人安靜的樣子,通常會很自然與祥和,沒有任何細微的肢體動作。 由於遙控器在她手中,我只能看她選擇的頻道,而這些頻道,都是我一轉到就會立刻跳開的頻道。 所以我看了一會,就覺得無聊,於是起身想回房間繼續整理東西。 「你是好人嗎?」我快走到房門前,身後傳來她的疑問。我轉過頭,她手中仍拿著遙控器,視線也還在電視螢幕。 『這又是另一個測試我是否會說實話的問題嗎?』 「不是。我已經相信你會說實話了,所以我想問你是不是好人。」 『我很懶、偶爾迷糊、常做錯事、個性不算好、意志容易動搖、冬天不喜歡洗澡、人生觀不夠積極、吃飯時總掉得滿地都是飯粒……』 我低頭屈指數了一些自己的缺點,然後再抬起頭看著她:『不過,我絕對是個好人。』 葉梅桂終於將視線由電視螢幕轉到我身上,微微一笑: 「歡迎你搬進來,希望你會喜歡這裡,柯志宏。」 我又看到了屬於夜玫瑰般嬌媚的眼神。 『我很高興搬進來,也非常喜歡這裡,葉梅桂。』我朝她點了點頭。 趴在沙發上的小皮,也抬起頭朝我吠了一聲,搖了搖尾巴。我揮揮手,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首歌叫田納西華爾滋,不錯聽吧?」學姐嘴裡哼著旋律,以便讓我能輕鬆掌握節拍。 『嗯。』 我努力挺起胸膛、站直身體,試著做出華爾滋的標準舞姿。 「學弟呀,你動作太僵硬了哦,輕鬆點。」 當我們採取閉式舞姿,輕擁在一起時,學姐搭在我右肩上的左手,在我右肩按摩了幾下。 但我跳方塊步時,還是緊張得搶了拍,左腳踏上她的右腳。 『學姐,我……對不起。』我的耳根開始發熱。 「沒關係的,別緊張。」學姐微微一笑:「跳土風舞跟面對人生一樣,都要放輕鬆哦。」 「別害怕、別緊張、放輕鬆、轉一圈……」隨著音樂節拍,學姐唸出一些口訣,讓我的舞步不再僵硬。 我很自然地被帶動,流暢地右足起三步、左轉一圈。 「跳得很好呀,學弟。」學姐笑得很開心。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 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 音樂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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