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了他一半
本文來自
NBA地下網路雜誌
（本文是作者在端午節無聊，寫來玩玩的。千萬不要當作純粹的籃球文章來看。）
端午節了。天氣熱得令人想起屈原。想起屈原，倒不是因為端午節，而是因為天氣實在太熱，讓人想效法效法他，跳進河裡。
當然，屈原跳進河裡，不是為了涼快。
中國人有很多東西，都是莫名其妙就出現的。
粽子是其一。
你如果告訴我粽子的起源是甚麼「當時屈原跳了河，老百姓為了避免魚吃了屈原的屍體，所以綁粽子丟進河裡」，那我是打死都不肯相信的。
因為，你把粽子丟進河裡，魚還是會把屈原吃掉的。
只是先吃粽子還是先吃屈原的問題而已。
中國人沒那麼笨。
而且，過了整整兩千多年，大家還是綁粽子，而且都沒丟進河裡。
足見這個起源是大有問題的。
小學老師告訴我們：屈原是中國第一位偉大的詩人。
這句話我從小到大一直深信不疑。
直到我長大了，看得懂屈先生的詩了，終於看出有一種很深的感覺，就是----上當的感覺。
ｏｋ，你可以說我沒眼光不懂得欣賞，但我真的覺得，屈原的詩，並沒有好到有多不得了，長篇大論一大堆，生字又多。
我們知道，武功的最高境界，就是簡簡單單幾個招式，就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
文學也是這樣。
生字那麼多。
至少，我就是覺得陶淵明那種簡樸的詩，要比屈原的可喜得多。
屈原是中國第一位很優秀的專家詩人沒錯，他的作品影響很多的後人沒錯，但我不覺得他有那麼偉大。
老師也告訴我們，屈原是愛國詩人，所以他很偉大。
他愛國當然很令人敬佩，但是愛國有必要愛到跳汨羅江嗎？又沒人拿著刀子要他叛國如文天祥，而且文天祥也沒跳河。
老師又告訴我們，屈原會跳河，是因為他覺得「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他不願意跟這些人瞎搞和，所以眼不見為淨，一跳了之。
ㄟ……他潔身自愛，是也令人敬佩，但有必要跳河嗎？
然而這一跳，就跳出偉大來了。
所以後來我的結論是：屈原之所以會讓人說得那麼偉大，是因為他跳了河。
因為他跳河，所以他成了悲劇，成了悲劇，所以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所以他偉大。
這是甚麼邏輯？解釋起來很麻煩的，所以也不解釋了。
反正，悲劇，跟英雄，在現代人的價值觀裡面，幾乎是劃上等號的了。
現代人喜歡看悲劇，多於喜歡看喜劇。喜歡聽悲傷的歌，多於喜歡聽快樂的歌。
似乎很希望自己成為悲劇人物似的。
我來跟你講一個悲劇英雄的故事。
漢朝時代，有一個叫做「李廣」的將軍。
如果各位有讀過「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首詩裡面的「龍城飛將」，就是李廣。
李廣一輩子跟匈奴人打仗，匈奴人對他敬畏之極。但他非常倒楣，每次在立功的同時，都會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讓他沒有辦法升官。
所以功勞比他少，輩分比他小的人都封侯封爵了，他立功無數，還只是個「將軍」。
真的很「雖」。所以後來他晚年跟衛青出去打匈奴的時候，漢皇就私下跟衛青警告：
「李廣是個「帶塞」的人，只要軍隊交給他帶，一定會出問題。你千萬不能讓他帶兵。」
衛青也照漢皇的吩咐，不給李廣帶兵去追殺匈奴王。可是李廣自行帶兵出去了。後來還真的迷路了，被匈奴打得慘兮兮回來。衛青按軍法要治他的罪，他受不了恥辱，橫劍自殺了。
為甚麼筆者要提這個故事呢？這關乎一個很重要的啟示。這個啟示，凡是活在這個世上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謹記著，就是：你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得罪光，但有一個你千萬不能得罪，就是造物主。
你老師不喜歡你，你可以明年再來﹔
你老闆不喜歡你，你可以劈炮唔撈（廣東話，辭職不幹的意思）﹔
你女朋友不喜歡你，你可以換一個。
但千萬千萬，你不能讓造物主不喜歡你。
造物主不喜歡你的後果有多可怕呢？
太可怕了。他可以讓你夢幻隊一般的陣容整年輪流受傷如1995年的太陽隊，他可以讓你兩次在最後一秒被人逆轉輸球如1989年和1992年季後賽的騎士隊，他可以讓你的當家後衛在冠軍賽第七場投十七中二如1994年冠軍賽的尼克隊，他可以讓你不上場球隊贏球，一上場球隊就輸球------
對，Patrick Ewing。
Ewing，他真的是NBA的李廣。超帶塞的。
我們在看著 Ewing忍著傷痛為尼克隊拼命，卻只要他一上場，尼克隊就輸球，好笑之餘，也不免奇怪，那ㄟ啊捏。
有人說因為他一上場就破壞整個球隊的化學效應，他的活動範圍太大，造成LJ等人失常
……等等。
得了吧。根本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上帝不喜歡他。
孔子說：「獲罪於天，無所禱也。」我不清楚 Ewing做了甚麼罪大惡極讓上帝不高興，但上帝確實不喜歡他。所以讓他奮鬥十幾年依然一無所有。
不過，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不是快煮熟的鴨子卻飛掉了，而是已經擺上桌了，拿好刀叉要開動了，鴨子卻當場飛掉。這兩者有境界上的差別。
如果 Ewing算是悲劇，那有一個球員，他應該算是「慘劇」了。這個球員，他的名字是：Adrian Dantley。
Dantley，77年新人王，81、84得分王（聯盟第二隊）連續四年平均得分超過三十分，雖然身高只有六呎五吋，但卻是禁區的攪和高手，也是他那個時代數一數二的單打好手。怎樣？如假包換的明星球員對不對？他1986進入活塞隊，成為他們的進攻主力之一。
一輩子為了冠軍戒指拼死拼活。眼看到了1989年，塞爾蒂克衰弱了，公牛還沒長大，活塞隊當年非常有希望得冠軍，卻在那個球季打到一半，被交易到小牛隊去跟Mark Arguire交換。
而好死不死，活塞隊就在那個球季得了第一個總冠軍。
比一隻鴨子飛掉了更慘的事，就是飛掉了兩隻鴨子。活塞隊不但拿了一次冠軍，還兩年連霸，氣死Dantley。
講完慘劇，再回到悲劇。
如果你的成就，沒有辦法大到讓每個人都記得你，那就當個悲劇英雄吧。
大多數時候，別人會記得你，不是因為你有多了不起，而是因為你有多悲慘。
比如 Ewing，如果票選史上最偉大的五個中鋒，他恐怕是排不上的。
Russell Chamberlain Jabbar Olajuwon 一定是前四名。然後呢？
Shaq Robinson Ewing三個爭吧。叫猩猩跟 Shaq單挑，就算他年輕個七八歲，也一定要輸的。所以他爭不過 Shaq。跟 Robinson挑？也許 Robinson會稍微吃虧吧。但要是 Robinson輸了，他可能會在不忿之下，對 Ewing比中指：「哪，看到我手指上的冠軍戒指沒有？你有嗎？」所以對上大羅，Ewing還是要敗下陣來。
戒指，唉，又是戒指。
但他奮鬥了十六年也，十六年！而且從八十年代末開始，尼克隊每年都有機會打入季後賽，而他們每年都要栽在一個叫做喬丹的該死的東西的手上。
而且終於這個禍水退休了，他們也打入冠軍賽，卻又被另一個該死的 Olajuwon 做翻了。
接下來，連大嘴都可以欺負他們，連學弟都可以跟他打架。
而當他們逐漸強大起來，終於又打進冠軍賽的時候，一個更大的、更無法抗拒的力量又來臨──時間到了，Ewing 老了，又老又傷，他們在1999年打進了冠軍賽，但他只能穿著西裝，眼睜睜地望著別人把冠軍搶走。
還沒完。和九陰真經的作者黃裳不同的是，黃裳老了，可是他變成武功天下第一，他的死敵也死光了。
Ewing 老了，他的對手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而他自己，只是越來越衰老，越來越肉腳。嗚呼，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但是，聰明的，你告訴我，為甚麼鴨子一飛不回頭呢？
於是，啊，只有悲劇乎！
但我們靜靜地想：倘若，屈原不死，李廣不那麼倒楣，大猩猩拿到冠軍戒指。那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屈原不跳河，我們就沒粽子吃了（不過也很難說，中國人要吃起東西來，甚麼藉口拿不出。不用屈原當藉口，還是可以找伍子胥當藉口）。
李廣不那麼倒楣，史記也不會尊稱他「李將軍」﹔大猩猩拿到冠軍戒指呢？
我們試著拿另一個跟他同等級的球員來類比。記得 Drexler吧？
他在拿到冠軍之後，對球賽是怎樣一副虛應故事的德性。
戒指到手了，就常常受傷了，打球也沒鬥志了，只想好好多打幾年，拿多一點養老金。
要不是老巴在陣，逼著每個人要拼命讓他受不了退休，他恐怕還會多賴好幾年。
你以為 Ewing拿到冠軍戒指之後，他能比老崔好多少？對比賽虛應故事的球員，絕對不是我們心目中偉大的人物。
而且，他拿到了戒指，悲劇沒有了，我們再也不會為他投入那麼多的感情，提到他，好像提到 Drexler那樣，只是漠不關心的「喔」，full stop。
曾聽人說：「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當你際遇悲慘的時候，很多人會為你打氣、為你叫屈、歌頌你的奮鬥精神。
但當你志滿意得的時候，除了歌功頌德之外，你能得到的只有「喔」。漠不關心的。
世間之事，有得必有失。永遠只能讓你爽一半。
本社有所謂「爽一半理論」，由滷透社社長發明。何謂爽一半理論？好比，你支持的隊伍是爵士隊，可是在拓荒者跟爵士的系列賽裡，你的「猜勝負遊戲」是賭拓荒者贏。結果，如果爵士贏了，你當然爽啦，因為你支持的球隊贏了。但你卻在猜勝負輸了，所以你只能爽一半。然而如果爵士輸了，你的猜勝負卻贏了，你還是可以爽一半。雖然不會爽到底，卻至少有一半保障，此之謂爽一半理論。
基本上，中國人說的「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都是爽一半理論的文言文。當然，爽一半理論看起來具體多了，也「具有實踐性」多了。
你拿不到冠軍是嗎？但你成了悲劇英雄，你獲得千千萬萬後世人的憐憫和頌。
Ewing、 Barkley一干人為了冠軍戒指奮鬥一輩子的人，他們贏不得冠軍戒指，但他們「常使英雄淚滿襟」，他們永遠為後人所愛、所惦記、所惋惜，這，未嘗不是一種特殊的榮耀呢。
至少，爽了一半。
祝大家端午節快樂！！！
PS:
爽一半理論只適用於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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