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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可怕的幽靈越來越靠近她。克麗珊娜被她從未曾經歷過的一股恐懼包圍了,這種恐懼她以前絕不會相信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當克麗珊娜瑟縮在這恐懼之前時,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死亡——自己的死亡。這不是她以前一直盼望的飛往應許之地時那種被祝福的死亡。這是慘烈的痛苦和不停嚎叫著的黑暗,被迫要永遠日日夜夜忌妒活物的詛咒。 她試著呼喚他人的幫助,但是她發不出聲音。反正也不會有任何人會來幫助她。酒醉的戰士倒臥在自己的血泊中。她的醫療神技保住他一條命,但卻必須睡上好幾個小時才能恢復。坎德人不可能幫的上忙。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對抗這…… 那黑影繼續不斷的往前走,越來越靠近。快跑!她的腦中不停的尖叫著。但是她的四肢都失去了移動的力量。她只能夠勉強往後爬,似乎她的身體靠著自己的意志在移動,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她甚至連要把視線轉移開來都做不到。橘色閃爍的光芒,緊緊的攫住她的視線。他舉起手,一隻幽靈爪。她可以看穿這隻手;事實上,她甚至可以看穿他整個人,直接看到背後的陰影。銀色的月亮高掛在天空,但是漆黑的索蘭尼亞護甲所反射的卻不是天上的光。這個邪惡的靈魂似乎靠著腐敗的能量散發出自己的光芒來。他的手越舉越高,克麗珊娜明白,當他的手舉到和她的心臟一樣高時,她就會死去。 透過因害怕而僵硬的嘴唇,克麗珊娜喊出了一個名字,「帕拉丁,」她祈禱著。恐懼依舊沒有離開,她依舊無法將視線扯離這雙橘紅的火眼。但是她的手還是慢慢的移到脖子上。她一把抓住脖子上的護身符,把它扯了下來。她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緩緩的流失,意識慢慢的模糊;克麗珊娜舉起手。白金的護身符捕捉了索林那瑞的光芒,散發出藍白色的眩光。那邪惡的靈體說了——「滅!」 克麗珊娜感覺到自己慢慢的往下落。她的身體撞擊到地面,但是又穿透過去。不停的往下掉……往下掉……閉上眼睛……睡著……做夢…… 她出現在一個全由橡樹所構成的樹林裡。死白的手緊握著她的雙腳,渴望鮮血的大口對她嘶吼著。黑暗彷彿永無止盡,樹木嘲笑她,搖動的枝枒發出毫不留情的笑聲。 「克麗珊娜,」一個輕柔的聲音說。 這會是什麼?會是什麼東西從橡樹的陰影中呼喚她?她可以看見這個身影站在空曠的地方,披著白袍。 「克麗珊娜!」那聲音又出現了。 「雷斯林!」她感動的啜泣。克麗珊娜踉蹌的逃開橡樹林,步履不穩的躲過那些可怖的骷髏爪,最後終於感受到他支持的臂膀。她甚至還可以感覺到纖細手指的熱度。 「不要害怕,神眷之女,」那聲音溫柔的說。克麗珊娜在他的臂膀中顫抖著,安心的閉上雙眼。「你已經通過了考驗。你安全的通過了這個樹林。沒什麼好怕的,你有我給你的護身記號。」 「是的,」克麗珊娜喃喃的說,手撫弄著他親吻過的前額。接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經歷過的景象,而且自己竟然在對方面前失態,於是立刻把法師的手推開了。她往後退了幾步,冷冷的看著他。 「你為什麼要用這麼可怕的東西來把自己團團圍住?」她質疑道。「你為什麼會需要這些……這些守衛呢?」她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無法控制的顫抖。 雷斯林輕鬆的看著她,金色的雙眼在法杖的光芒下隱隱生光。「你又是用什麼方法來保護自己?」他問。「假如我踏上你們的聖地,我將會受到多少的折磨?」 克麗珊娜本來準備毫不留情的反擊,但是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的確,像神廟這種奉獻給帕拉丁的聖地,如果有任何敬拜黑暗之後的使徒踏上這些土地,他們就會知道觸怒帕拉丁的下場。克麗珊娜看見雷斯林微微一笑,嘴唇稍稍的抽動。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開始變燙。他怎麼膽敢這樣對待她?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的嘲弄她!從來沒有任何人讓她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處境中! 自從那天傍晚,她在阿斯特紐斯的家中和雷斯林會面以來,她就再也沒有辦法將他的影像趕出腦海。她開始期待今天拜訪這座塔的行程,卻又忍不住感到害怕。她把和雷斯林之間所有的對話都告訴了伊力斯坦——除了,除了他賜給她的「護身記號「之外。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辦法告訴伊力斯坦雷斯林碰過她,甚至親——不,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伊力斯坦已經夠辛苦了。他認識雷斯林,他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法師就是當初將他從帕克·塔卡斯,猛敏那的監獄中救出來的英雄之一。伊力斯坦從來不喜歡,更別說信任雷斯林了——不過,本來也就沒有任何人信任他。聽說法師換上黑袍時,伊力斯坦並不感到驚訝。克麗珊娜轉述帕拉丁的警告時,他也不驚訝。他驚訝的是克麗珊娜竟然要和雷斯林會面。他驚訝——而且更提高警覺——的是克麗珊娜竟然被邀請前往大法師之塔拜訪雷斯林。這座塔現在可以說是全克萊恩上邪惡的中心。伊力斯坦其實不願意讓克麗珊娜前去,但是諸神的教誨訓誡他要尊重別人的自由。 他告訴了克麗珊娜他的想法,後者尊敬的聆聽。但是她依然被一種自己無法明白的力量吸引——雖然她告訴伊力斯坦這是為了「拯救世界」。 「這世界運轉的好好的,」伊力斯坦神情凝重的回答。 但是,克麗珊娜並沒有聽進去。 「進來吧,」雷斯林說。「小酌幾杯會讓你忘卻這可怕的經歷。」他專注的打量著她。「你很勇敢,神眷之女,」她從他的話中聽不出任何嘲弄的意味。「很少人能夠逃過這恐怖的樹林。」 接著他轉過身,克麗珊娜感到十分慶幸。她感覺自己因為他的稱讚而雙頰泛紅。 「靠近我,」他走在前面,邊回頭說,黑色的袍子發出輕柔的摩擦聲。「待在我法杖的光芒之下。」 克麗珊娜照著指示做了,同時注意到自己的白袍在法杖之光下彷彿冰冷的銀月一樣,正好和雷斯林黑色天鵝絨袍子底下所隱藏的溫熱成對比。 他帶領著她穿過了可怖的大門。她好奇的看這兩扇門,腦海中浮現了邪惡法師將自己穿刺在門上,並且用最後一口氣詛咒這座塔的恐怖故事。她可以感覺到身邊有某種東西在移動。不只一次的,她回頭一望,感覺到冰冷的手放上她的脖子。不只一次的,她從眼角看見了什麼東西,當她轉過身要看的時候,卻又什麼都看不見。嗆鼻的濃霧從地面升起,霧中混雜著腐敗的味道,讓她感覺到一陣寒意。她開始不由自主的發抖,就在此時,當她回頭一看,一雙漂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她急忙跑向前,抓住雷斯林的手臂。 他好奇的打量著她,臉上微微帶著的笑意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沒有害怕的必要,」他說,「我是這裡的主人。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我——我不是害怕,」雖然她知道雷斯林能夠感覺自己在發抖,但她還是不願意承認,「我……不過是……沒踏穩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請恕我大意,神眷之女,」雷斯林說;克麗珊娜不確定他現在的話聲中有沒有諷刺的意味。他停下腳步。「讓您自己在這塊不熟悉的地方摸索真是失禮,我應該要幫您忙才對。您現在覺得好走一些了嗎?」 「不煩您操心,已經好多了,」在那奇異雙眼的注視下,她羞紅了臉。 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笑了笑。她低下頭,不敢面對他,兩人就這樣繼續的走著。在兩人抵達塔的大門之前,雙方都沒有開口。那扇不起眼的木門上刻著一些奇異的符號。雷斯林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克麗珊娜能察覺的動作,但是——兩人一靠近——門就慢慢的打開了。光線從裡面流瀉而出,克麗珊娜感覺這股光帶來了暖意,緊張的情緒開始放鬆,一開始的片刻,她並沒有看見光芒中有一個隱約的身影。 當她看見的時候,她停下腳步,警覺的往後退。 雷斯林用瘦長、熾熱的手指碰碰她的手。 「那不過是我的徒弟,神眷之女,」他說。「達拉馬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至少現在還是。」 克麗珊娜不瞭解他最後一句話的用意;因為她根本沒有用心聽,所以根本沒發覺他聲音中隱藏著的嘲弄。竟然有活人住在這裡的事實讓她太過驚訝。我怎麼這麼笨,她埋怨自己。我把這個人當成什麼樣的怪獸?他只是個"人",不過如此而已。他是人類,有血有肉的人類。這想法讓她放鬆下來。她對著那學徒優雅的伸出手,就像接受新進神職人員的致意一樣。 「這是我的徒弟,達拉馬,」雷斯林指著對方。「這位是克麗珊娜小姐,帕拉丁的神眷之女。」 「克麗珊娜小姐,」學徒語氣沉重的說,同時微微鞠躬,將她的手湊到唇邊。接著他抬起頭,原先遮住他面孔的兜帽落了下來。 「精靈!」克麗珊娜吃了一驚。她忘記收回自己的手,依然放在精靈的手中。「但是,這不可能,」她困惑的說。「精靈不可能服侍邪——」 「神眷之女,我是黯精靈,」學徒說,她注意到了對方語調中帶著一絲傷感的意味。「至少,我的同胞是這樣叫我的。」 克麗珊娜尷尬的喃喃道。「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 她結巴的說不出話,一時之間感到手足無措。她幾乎可以聽見雷斯林暗地嘲笑的聲音。她又再一次的在他面前驚慌失措。她生氣的把手抽離學徒冰冷的手,同時另外一隻手也放開了雷斯林。 「達拉馬,神眷之女剛才完成一段非常疲累的旅程,」雷斯林說。「請帶她到我的研究室,倒杯酒給她潤潤喉。請您原諒,克麗珊娜小姐」——法師點頭示意——「我必須先去處理一些事情。達拉馬,這位小姐有任何的需要,都馬上照辦。」 「當然,夏拉非,」達拉馬尊敬的回答。 雷斯林離開之後,克麗珊娜沒有說什麼,壓力消失之後,一陣倦意隨即湧上。這一定和與死敵搏鬥的戰士獲勝之後所感覺到的疲憊一樣。她靜靜的隨著學徒走上一連串的樓梯,悄悄的觀察著。 雷斯林的研究室和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我在期待什麼?她自問。當然不是這間靜謐,放滿各種書籍的小房間。傢具精巧而且舒適,壁爐中燃著溫暖的火焰;這正是剛離開修肯樹林的人最需要的東西。達拉馬倒給她的酒也非常的香醇。當她啜飲著美酒時,暖意似乎慢慢的滲進她的身體中。 達拉馬搬來了一張小巧,雕工精緻的桌子,放到她的右手邊。桌上擺著的是一盆新鮮水果和冒著熱氣的香軟麵包。 「這是什麼水果?」克麗珊娜拿起一粒水果,好奇的打量著。「我以前從來沒看過這種水果。」 「當然沒有,神眷之女,」達拉馬微笑的回答。她注意到,這年輕學徒的笑意和師父不同,它們會反射在雙眼之中。「這是夏拉非從米薩斯島上運來的。」 「米薩斯?」克麗珊娜驚訝的說。「但是這幾乎在世界的另一邊了!牛頭人居住在那邊。它們不會讓陌生人進入的!是誰拿來的?」 她腦海中突然浮現了牛頭人運送這美味水果的樣子,只好匆忙的把水果放回盆子裡。 「嘗嘗看,克麗珊娜小姐,」達拉馬聲音中不帶任何的情緒,「你會發現它其實很可口的。夏拉非的健康狀況非常微妙,他能入口的食物並不多。他平常只吃只這種水果、麵包和水。」 克麗珊娜的疑懼開始消退。「好的,」她喃喃道,雙眼不由自主的看向大門。 「他非常虛弱,對吧。而且又咳的那麼厲害……」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同情。 「咳嗽?喔,是的,」達拉馬很快的回答,「他……的咳嗽。」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如果克麗珊娜覺得這不尋常,她也很快就忘記了。 學徒站了片刻,等著招呼她任何的需求。克麗珊娜沒有開口,於是他鞠躬道。「小姐,如果您沒有什麼要吩咐的。請容我退下。我自己也有一些研究要做。」 「當然,我在這邊很好,不需要您費心,」克麗珊娜突然回過神,「他是你的老師羅?」她下意識的問道。現在換她專注的看著達拉馬了。「他是個好老師嗎?你從他那邊有學到什麼嗎?」 「他是我輩中最有天賦,也最有成就的人,克麗珊娜小姐,」達拉馬低聲說。「他不但聰明、自製、技巧又非常的純熟。從以前到現在只有一個人可以和他媲美——偉大的費斯坦但提勒斯。而且,我的夏拉非還更年輕,只有二十八歲。如果他活下去,他甚至可能——」 「如果他活下去?」克麗珊娜覆誦道,隨即又對自己聲音中流露出來的關切感到厭惡。關切是很正常的,她安慰自己,畢竟他也是神的子民。所有的生命都是可貴的。 「這門學問充滿著危險,小姐,」達拉馬說。「現在,請容許我告退……」 「當然,」克麗珊娜喃喃道。 達拉馬再次行禮,悄悄退出房間,關上了大門。克麗珊娜玩著手上的杯子,看著火爐中的火焰,陷入長考中。她沒有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如果門有打開的話。她感覺到手指輕觸自己的頭髮。她打了個寒顫,掃視四周,卻發現雷斯林就坐在她背後書桌旁的高背椅上。 「您有什麼需要嗎?您還滿意嗎?」 「是——是的,」克麗珊娜結巴的回答,飛快的把酒杯放下,以免讓他看見自己的手在發抖。「一切都很好。事實上,真的很舒適。你的學徒——達拉馬?他蠻有魅力的。」 「可不是嗎,」雷斯林說。他將雙手的指尖輕觸,微微的靠在桌上。 「你的手真是漂亮,」克麗珊娜下意識的說。「看起來多麼的纖細而優雅,」 她突然發現自己的失態,羞紅著臉,結巴的說,「但——但是我——我想這是您的學問所必需的——」 「是的,」雷斯林笑了,克麗珊娜覺得這次真的看到了發自內心的快樂。他對著火光舉起手。「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可以用這雙手來娛樂別人,或是讓我的哥哥吃驚;即使在那個時候,這雙手就已經學會了不少技巧。」雷斯林從袍子的密袋裡拿出了一枚金幣,將它放在指節上,毫不費力的讓金幣在手上舞動著。它在他的的手上消失又出現,時而躍上天空,又從另外一隻手出現。克麗珊娜驚訝的欣賞著。雷斯林瞥了她一眼,她發現那笑容被傷痛所取代了。 「是的,」他說,「這是我唯一的技巧,這是我唯一的天賦。這讓其他的小孩很高興,也是唯一讓他們不揍我的方法。」 「揍你?」克麗珊娜遲疑的問,他話中的痛苦讓她感同身受。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愣愣的看著手上的金幣。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我可以想像你的童年,」他喃喃的說。「你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你一定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只要你想要的,就會送到你手上。你被人溺愛、崇拜、照顧。」 克麗珊娜沒有回答,她突然覺得有一股猛烈的罪惡感襲來。 「而我的童年和你多麼不同啊。」那痛苦的笑容再度出現了。「我的綽號叫做狡詐鬼。我又病又虛弱。而且又太聰明了。他們都是白癡!他們的理想小的可憐——就像我哥哥一樣,腦中想的只有怎麼吃飽!而我的姊姊又只知道用劍去達成她的目標。沒錯,我是很虛弱。沒錯,他們保護著我。但是,有一天,我發誓有一天我會不需要他們的保護!我將會靠著自己,靠著我的天賦——魔法力——而功成名就!」 他的雙拳緊握,臉色蒼白。他突然開始咳嗽,那讓人為之顫抖的咳嗽聲,讓他的身軀也跟著抽搐。從口袋掏出手絹,他擦去嘴角流出的血。 「這就是我為了魔法所付出的代價,」等到他可以開口時,他說。「他們粉碎了我的身體,給我這雙被詛咒的眼睛,讓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有死亡和衰老。但,這是值得的,非常值得的!這換回來的是我終身所追求的——力量!我不需要他們了,我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了。」 「但這是邪惡的力量!」克麗珊娜關心的靠向雷斯林,說出肺腑之言。 「是嗎?」雷斯林突然說。他的聲音輕細。「野心邪惡嗎?尋找力量,尋找可以控制其他人的力量邪惡嗎?如果這些行為都算是邪惡,那麼,克麗珊娜小姐,恐怕您必須脫下白袍,換上黑袍才對。」 「你怎麼這麼大膽?」克麗珊娜震驚的說。「我才不——」 「啊,但是你的確是,」雷斯林聳聳肩。「如果你沒有對等的野心,你是不可能這麼努力在教會裡工作的。」現在換他靠向前了。「你是不是常常會自問——我的存在應該有更偉大的目標?我的命運將會和其他人不同!我可不甘就坐在這裡,等著時間慢慢的流逝。我想要控制、操縱、改變這個世界!」 克麗珊娜被雷斯林的目光緊緊攫住,無法開口,無法移動。他怎麼會知道? 她害怕的自問。難道他能夠看穿我的心事嗎? 「這樣邪惡嗎,克麗珊娜小姐?」雷斯林輕柔的追問,不肯輕易放棄。克麗珊娜慢慢地搖搖頭。她慢慢的舉起手摸著熱燙的額頭。不對,這不是邪惡。這不像他描述的那樣。但是有什麼東西不對勁。她太迷惑了。她腦海中只有一個重複出現的念頭:我和他!我們多麼相像! 他沉默片刻,等著她回答。她得要說些什麼東西。她急忙啜飲一口酒,讓她有時間重新整理雜亂的思緒。 「也許我有這些慾望,」她試著找出適當的字眼,「但,即使是這樣,我的野心也不是為了自己。我用我的技能和知識來幫助他人。我協助教會——」 「教會!」雷斯林發出不屑的聲音。克麗珊娜的困惑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怒火。「沒錯,」她回答,再度感覺到自己受到虔誠信仰的保護。「是善良的力量,帕拉丁的神力將邪惡驅逐。我尋求的是那個力量。是驅逐——」 「驅逐邪惡的力量?」雷斯林反問。 克麗珊娜眨眨眼,她的思緒讓她失言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當然,就是——」 「但是邪惡和苦難依然留存在這個世界上,」雷斯林繼續道。 「就是因為像你這種人!」克麗珊娜激動的說。 「啊,你錯了,神眷之女,」雷斯林說。「這跟我的所作所為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看——」他一隻手示意牧師靠近,另一隻手則伸進袍子的密袋中。 克麗珊娜突然警覺到這有些可疑,並沒有靠近,只是小心的看著他拿出來的物體。那是個小圓水晶,看起來就像小孩子玩的彈珠一樣。雷斯林把它放上一個銀製的架子上,但是這顆透明水晶比精緻的架子小了很多,似乎搭配不起來。接著,克麗珊娜大吃一驚,那顆彈珠開始變大了!或者是她自己在變小?她不能夠確定。但是水晶珠現在剛好可以放在銀製的架子上。 「看看裡面,」雷斯林柔聲說。 「不要,」克麗珊娜往後退,害怕的看著圓球。「這是什麼?」 「龍珠,」雷斯林毫不退讓的看著她。「這是克萊恩上僅存的一顆龍珠。它服從我的命令。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克麗珊娜小姐,往裡面看——除非你害怕真相。」 「我怎麼知道它讓我看的是真相?」克麗珊娜反問,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我怎麼知道它不會照著你的意思欺騙我?」 「如果你知道龍珠是多久以前的產物,」雷斯林回答,「你就會知道它是由三種袍色的巫師,白袍、黑袍和紅袍巫師所打造的。這不是邪惡的工具,也不是善良的工具。它們既是萬有,也是全無。你戴著帕拉丁的護身符」——話聲中又開始帶著嘲諷的意味——「你的信仰也很虔誠。難道我能讓你看見你不想看的東西嗎?」 「我會看見什麼?」克麗珊娜低語道,好奇心和一種奇妙的感覺吸引她靠近。 「是你眼睛看見,但是腦子拒絕相信的事實。」 雷斯林將他纖細的手指放在龍珠上,念誦著命令的咒語。克麗珊娜遲疑的靠近龍珠。一開始她只看見龍珠內部有一團不停旋轉的綠色,其他什麼都沒有。然後她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龍珠裡面有雙手!有雙慢慢伸出來的手…… 「不要害怕,」雷斯林喃喃道。「這雙手是來找我的。」 的確,當他說話的時候,克麗珊娜注意到龍珠裡的那雙手伸出來,握住雷斯林的手。隨後影像就消失了。狂野、擾動的色彩突然開始在龍珠裡面轉動著,讓克麗珊娜感到一陣暈眩,接著它們就消失了。她最後看見…… 「帕蘭薩斯,」她驚訝的說。她可以看見整座城市浮在晨霧之中,像是一顆明珠一般。接著整座城開始向她靠近,讓她有種往下掉落的感覺。她飛快的進入新城、飛躍城牆、到達了舊城。帕蘭薩斯的神廟出現在她眼前,美麗、祥和的聖地沉睡在晨光的照撫下。然後她飛過了神廟,俯視一座高牆。 她屏住呼吸。「這是什麼?」她問。「你從來沒有看過嗎?」雷斯林回答。「你沒注意過這些靠近聖地的小巷子嗎?」 克麗珊娜搖搖頭,「沒——沒有,」她斷斷續續的回答。「但,我一定有看過。我一輩子都住在帕蘭薩斯。我知道所有的——」 「不對,小姐,」雷斯林說,他的手指輕撫著龍珠光滑的表面。「不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克麗珊娜無法回答。很明顯的,他說的是事實,因為她的確沒看過城市的這個部份。這裡的巷道中都是垃圾,發出一股讓人掩鼻的氣味。早晨的陽光也無力穿透這些看來病奄奄,隨時要倒下的建築物。克麗珊娜現在認出了這些建築,她以前看過這些建築物的前面。這些建築物用來儲藏各種各樣從麵粉到葡萄酒的雜貨。但是它們從前面看起來有多麼的不同啊!這些人是誰?這些可憐的傢伙是誰? 「他們住在這裡,」雷斯林回答了她腦中的疑問。 「在哪裡?」克麗珊娜恐懼的說。「住在那裡?為什麼?」 「他們住在任何可以找到的地方。他們像是這座城市的蛆蟲一樣,靠著廢物過活。你要問為什麼?」雷斯林聳聳肩。「他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但是這好可怕的!我要告訴伊力斯坦。我們會幫助他們的,給他們錢——」 「伊力斯坦早就知道,」雷斯林柔聲說。 「不,他不會的!這可能!」 「你也知道。即使跟這個沒有關係,你也知道這座城市中別的地方也有同樣的不公。」 「我不知道——」克麗珊娜生氣的回答,接著又突然住口。記憶一波波的像潮水一般的湧來——她的母親坐馬車經過這些地方的時候要她轉過去,她的父親會很快的拉上窗廉,或是要馬車伕改走別的道路。 這些景象開始變動,五彩的顏色開始旋轉,各種各樣的顏色彼此替換著。克麗珊娜痛苦的看著法師將白色的晨霧掀開,讓她一窺金碧輝煌底下的腐敗和黑暗。酒吧、妓院、賭場、碼頭……全部都將它們所包容的痛苦和悲劇血淋淋的呈現在克麗珊娜眼前。她無法再轉過頭去,也沒有可以拉上的窗廉。雷斯林將她拉進去,讓她仔細的看著那些無助、飢餓、悲慘、被遺忘的人們。 「不要,」她拚命搖著頭懇求,試圖遠離那張桌子。「不要再讓我看了。」 但是雷斯林並不同情她。五彩的顏色又再一次的轉動,他們離開了帕蘭薩斯。龍珠帶著他們環繞這個世界,克麗珊娜每到一個地方,都看到更多的苦難。溪谷矮人,被自己的同胞所驅趕,只能夠居住在克萊恩上最骯髒,最破爛的地方。人類在一個乾枯,不再下雨的大地上掙扎著求生。野精靈們被自己的同胞所奴役。牧師利用他們的力量來詐騙無辜的人民,以便獲得大量的財富。 這太過分了。克麗珊娜尖叫著用雙手掩住臉。房間開始搖晃起來,她踉蹌的走著,幾乎摔倒在地上。雷斯林的手抱住她,她可以感覺到輕柔的天鵝絨和他體內的高熱。她可以聞到香料、玫瑰花瓣以及其他藥材的味道。她也可以聽見他虛弱的呼吸聲。 雷斯林溫柔的將克麗珊娜領回她的位子上。她坐下來,很快的脫離他的雙手。他的靠近讓她同時感覺到厭惡和歡喜,腦中被這兩種衝突的情感弄的昏昏沉沉的。她非常希望伊力斯坦在這裡幫助她。他會知道,只有他會明白。因為這些事情一定有個解釋!這些悲劇、這些苦難,這些邪惡都不應該發生。她感覺到內心無比的空虛,愣愣的看著爐火。 「我們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雷斯林的聲音似乎是從火焰中出來的。「我住在我的塔中,專心的研究學問。你住在你的塔中,專心的敬拜你的神明。這個世界則不受影響的在我們四周運轉。」 「這才是真正的邪惡,」克麗珊娜對著火焰說。「坐在象牙塔中袖手旁觀。」 「現在你才明白,」雷斯林說。「我早就不滿足於袖手旁觀了。我研究這麼多年,只為了一個理由,只有一個目標。現在它就快要落入我的手中。我將會改變一切,克麗珊娜。我將會改變世界。這就是我的計畫。」 克麗珊娜飛快的抬起頭。她的信仰已經開始動搖,但是信仰的核心仍然很堅定。「你的計畫!帕拉丁在我的夢中警告的就是你的計畫。這個改變世界的計畫將會帶來毀滅!」她的手抓緊膝蓋。「你絕對不能執行這個計畫!帕拉丁——」 雷斯林不耐煩的比了個手勢,金色的雙眼一瞬間暴射異光。克麗珊娜退了幾步,清楚的看到這人內心的火焰。 「帕拉丁不會阻止我,」雷斯林說,「因為我準備要除掉他的宿敵。」 克麗珊娜瞪著法師,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會是什麼敵人?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力量可以和帕拉丁抗衡?突然間,她明白了雷斯林的用意。克麗珊娜覺得血液倒流,全身害怕的不由自主的抽搐。她無法言語的搖搖頭。他的野心實在太龐大,光是想像都會讓她感到恐懼。 「聽著,」他輕聲說。「我會說清楚……」 然後雷斯林告訴她所有的計畫。她彷彿在火焰前坐了幾個小時,在那金色的雙眼瞪視下,在他輕柔的耳語聲下無法動彈。克麗珊娜動也不動的聽著他述說自己擁有偉大的魔力,和費斯坦但提勒斯曾經發現,卻又失落的秘密。 雷斯林的聲音消失了。克麗珊娜呆坐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迷失在她從未接觸過的幻境中。黎明的時候,火焰開始慢慢的熄滅。房間因為晨光而慢慢的變亮。克麗珊娜變冷的房間中顫抖著。 雷斯林咳嗽著,克麗珊娜驚訝的看著他。他的臉色因為疲倦而蒼白,眼中帶著狂野的光芒,雙手不斷的抖動。克麗珊娜站了起來。 「很抱歉,」她低聲說,「我讓你整夜不眠,你看起來很虛弱。我該走了。」 雷斯林和她一起站起來。「不要擔心我的健康,神眷之女,」他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在我體內燃燒著的烈火足以溫暖我殘破的軀體。如果您需要的話,達拉馬將會護送您離開修肯樹林。」 「好的,謝謝你,」克麗珊娜喃喃的說。她幾乎忘記自己還必須要通過那個恐怖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氣,對著雷斯林伸出手。「多謝您抽空和我見面,」 她禮貌性的說。「我希望——」 雷斯林握住她的小手,一股暖意傳來。克麗珊娜看著他的雙眼,發現了自己的倒影——一個蒼白的女人穿著白袍,一頭及肩的黑髮。 「你不能夠這樣,」克麗珊娜低語道。「這是不對的,必須要有人阻止你。」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 「證明這是邪惡的,」雷斯林將她拉近,「說服我這是邪惡的。說服我只有善良一方的作法才能拯救世界。」 「你會聽嗎?」克麗珊娜若有所思的問。「你被深沉的黑暗所包圍,我要怎麼樣接觸你?」 「黑暗消退了,不是嗎?」雷斯林說,「黑暗消退了,你進來了。」 「是的……」克麗珊娜突然意識到他溫熱的雙手緊緊握住了她。她漲紅著臉後退一步。她下意識的揉著自己的手,彷彿被燙傷了一般。 「再會,雷斯林·馬哲理,」她躲開他的目光。 「再會,帕拉丁的神眷之女,」他說。 門打開了,達拉馬站在門邊,但克麗珊娜並沒有聽見雷斯林召喚他的學徒。克麗珊娜拉起白色的兜帽蓋住黑髮,轉身離開雷斯林,踏出那扇門。當她在灰暗的走廊上行走時,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金色雙眼的目光穿透了袍子。當她來到往下的漫長樓梯之前時,他的聲音傳過來。 「也許帕拉丁不是派你來阻止我,克麗珊娜小姐。也許他派你來幫助我。」 克麗珊娜停下腳步回頭看。雷斯林已經走了,黑暗的走廊空蕩蕩的。達拉馬靜靜的站在她身邊等帶著。 克麗珊娜慢慢的握住袍子,避免自己不小心踏到,緩緩的走下樓梯。她繼續的往下降……往下降……降入沉靜的睡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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